三十六年尘与土(6)演讲比赛一战成名

1990年初春,校园里的银杏树刚刚抽出嫩芽,学生会主办的即兴演讲比赛在礼堂举行。那天下午,礼堂内灯光如瀑,倾泻在红漆地板上,映得整个空间温暖而庄严。邱荣站在话筒前,指尖还残留着白芙蓉香烟的淡淡烟草味,这味道让他感到安心,仿佛握着老友的手。

此刻他抽到的题目《我的爱情宣言》正躺在掌心——那是齐秦那首风靡校园的情歌名。此次演讲比赛别出心裁,不预设题目,而是以当时的流行歌曲名字作为演讲主题。选手抽到题目之后,只有5分钟的准备时间,考验的是平时的积累和临场发挥的能力。

邱荣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眸子清亮如星,酒糟鼻尖倒映着礼堂顶棚摇晃的钨丝灯光,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台下座无虚席,同学们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期待,有好奇,也有几分审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千年文脉。随后开口,声音像秋日里最后一片银杏叶,轻却清晰:“我要告诉全世界,这是我的爱情宣言!爱情当如银碗盛雪明明白白,”他的左手下意识摸向衬衫口袋,那里总别着一支钢笔和半包白芙蓉。右手在空中虚划,仿佛在洒金宣纸上运笔,“又似白马入芦花——”他忽然顿了顿,喉结滚动间带出丝缕烟嗓,那沙哑的质感为话语平添几分沧桑:“你分不清,是雪染白了马,还是马踏碎了花。”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原本窸窣的交谈声消失了。

“无论塞北朔风并辔而行,无论是江南烟雨同舟共渡,无论是长河落日追逐风沙,无论是浪涛拍岸聆听潮声,你的名字,都是我心跳节奏;你的身影,都是我目光归宿;你的未来,都是我毕生征程。”他的声音渐渐高昂,如江水奔流,“我要做你生命里的春天,唤醒你沉睡的梦想;做你盛夏的树荫,遮蔽你所有的忧伤;做你金秋的果实,丰盈你每一个期待;做你寒冬的炉火,温暖你每一寸时光。”

礼堂里静得能听到窗外新芽破土的声音。

“你的泪水,由我擦干;你的风雨,由我阻挡;你的黑夜,由我照亮!我要像北方的狼,穿越荒原,只为守护你的温暖;我要像东方的朝阳,冲破黑暗,只为照耀你的笑颜!”他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宛若剑客挥剑,“我要让全世界知道——爱你,不是选择,而是宿命!不是冲动,而是信仰!不是火花,而是燎原!”

后排传来“咔嚓”一声,铅笔折断的脆响打破了寂静。中文系三班的王丽娟怔怔地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彩笔,目光却无法从台上那个身影移开。但见邱荣袖卷风云,竟将张孝祥“玉鉴琼田三万顷”的浩荡,化作“为你舀尽洞庭月”的温柔;更引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的狂放,铸成“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笃定。末了以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收势,却偏接上温庭筠“玲珑骰子安红豆”的缱绻——这分明是令龙冲使独孤九剑时,突然拈出冲灵剑法的妙着!

“它就像黄河之水,奔涌不息;像长城之砖,坚不可摧;像昆仑之雪,纯净无瑕......”邱荣的声音渐渐低沉,如夜潮退去,“我的爱情宣言,不是风中絮语,不是沙上痕迹,而是生命印记、岁月钟声。你的名字,不再是简单的一撇一捺,它在年轮里、潮汐上、微尘中,滴落成诗,汇集成我爱你......”

演讲结束的瞬间,礼堂内寂静无声,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王丽娟对着同伴耳语时声音发颤:“这是牧医系的?”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牧医系的学生能有如此文采。

前排的瞿妍回过头,白了一眼:“牧医系怎么了?”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护短的意思,毕竟邱荣是她的老朋友了。

王丽娟压低声音回道:“听说牧医系的只会把女生看成各种器官和组织的集合体......”

瞿妍轻笑:“小心他拿掺了王不留行的香烟迷死你!”这话引得周围几个女生窃笑起来。

争吵之际,邱荣已经从台上下来,快步走到瞿妍身边,拽着她的袖子就往礼堂外走:“有二份情书需要送到女生宿舍,老规矩,你跑腿,报酬2瓶酸奶。”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务实,仿佛刚才那个在台上吟诗作赋的是另一个人。

学生会主席递来奖状时,邱荣接过奖状,心里却在盘算:这奖状能换成五牛香烟就好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白芙蓉,已经所剩无几了。

是夜,女生宿舍烛影摇红,王丽娟在日记中写道:"今日方知《世说新语》'萧萧如松下风'何解。"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下这个春日午后令人心动的瞬间。

邱荣那日一番慷慨陈词,不出一日,便如野火燎原,烧遍了整个校园。先是中文系的教授在古典文学课上拍案惊叹:“昨日闻一少年郎,以‘银碗盛雪’喻情,以‘白马入芦花’言痴,辞采风流,竟有魏晋名士之遗韵!”座下学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教授说的……该不会是牧医系那个抽烟的家伙吧?”

女生宿舍夜谈会,邱荣的名字更是频频出现。中文系的李雯说:“他那日念‘衣带渐宽终不悔’时,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耳膜,听得人心尖发颤。”历史系的张萌接口道:“我倒是听说,他解剖课上手法利落,执刀如执笔,写的是无字情书。”众人哄笑,却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男生宿舍则流传着另一则轶闻——某日邱荣在食堂打饭,转身不慎将汤汁溅到排在他后面的管理系女生衣角。但见他从容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倒是应景。同学,对不起。”那女生愣在原地,竟讷讷不能言,最后憋出一句:“多溅几次没关系”。这轶闻传开后,有男生调侃道:“早知如此,我也该多读些诗词。”

期末考前夜,图书馆灯火通明。邱荣正埋头复习《动物病理学》,忽听身后传来细碎议论:“那就是写‘你的名字是心跳节奏’的邱荣?”“嘘,听说他看一眼女生,就能写出三百字情诗……”

邱荣笔尖一顿,抬头无奈道:“诸位,我此刻满脑子都是‘牛结核病病理变化’,实在分不出心思风花雪月。”他的眼镜片上反射着荧光灯的冷光,面前摊开的《兽医药理学》笔记密密麻麻。

众人哄笑散去,唯有一戴眼镜的女生鼓起勇气上前,放下一张纸条便跑。邱荣展开一看,竟是《产科学》关于同期发情技术的一道难题,附言“请教邱同学,此题如‘白马入芦花’,我实在分不清。”

他怔了怔,忽然大笑,提笔在纸上写道:“学问如情,亦需明明白白。此题解法,当如银碗盛雪——”接着详细写了解题思路,还在末尾附上一句:“须知学问之道,亦需如爱情般执着。”

邱荣的名字如春风过野,一夜之间传遍校园。女生们的情书如雪片般飞来,有的夹着干枯的枫叶,有的洒了香水,有的甚至附上小像,娟秀的字迹写着“愿君如月我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还有娟秀小楷写就的《卜算子》仿作,也有热烈直白的现代诗,甚至还有夹着银杏叶的匿名信,上书:“君似银杏叶,我如树下人。待君落时,我必拾之。”

起初,邱荣尚觉新鲜,偶尔挑几封回信,或引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或写半行“玲珑骰子安红豆”。他甚至会在回信中附上一些文学建议,比如指出某首仿古诗的平仄问题,或者推荐几本值得一读的文集。

然而时日一久,案头情书堆积如山,连他的《畜牧学概论》都被淹没其中。这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某日解剖课,教授见他心不在焉,冷冷问道:“邱同学,可是在研究‘人心解剖学’?”

全班哄笑,邱荣只得苦笑。他知道教授的话外之音:一个牧医系的学生,不该“不务正业”。

教授一言如惊雷。次日,邱荣用沾了福尔马林的手在宿舍楼下的公告栏写下:“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诸君厚爱,恕难消受。”那字迹潇洒依旧,却带着几分决绝。

这话很快传遍了全校。有人赞他洒脱,有人骂他傲慢,更有女生伤心欲绝,说他是“负心汉”。邱荣却只是摇摇头,继续埋首于他的《养牛学》和《动物病理学》中。

中文系的一位学长特意找到他,邀请他参加学校文学社,并建议他转系到中文系或者申请修中文系第二学位。邱荣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养牛学》课本,道:“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我还是先学好怎么给牛接生,争取拿到第一学位吧。”

学长惋惜而去,邱荣却站在窗前,望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点燃了一支白芙蓉。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他知道,文字固然美妙,但脚下的路更需要踏实前行。那些情书和赞誉,不过是青春岁月中的一抹亮色,而真正的人生,还需要更加坚实的支点。

不过,偶尔在夜深人静之时,他还是会取出纸笔,写一些不打算给任何人看文字。那些文字如同暗夜中的萤火,照亮他内心不为人知的角落。而这一切,都随着白芙蓉的烟雾,飘散在1990年的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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