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天花板级别科技中心的高管陈默，在玄关处完成了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耳后那枚嵌入式情绪管理“芯片”。
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低语：“深度清理完成，当前情绪状态：中性。”
他对着玄关的智能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带，镜中的男人眼神清澈，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完美得像橱窗里的人偶。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画室方向透出微弱的光线。他走过去，古典油画艺术家赵晓雨正对着一幅画发呆。画布上，一只金毛犬的轮廓已经成型，唯独眼睛的位置，被反复涂抹得一片狼藉。
“还没画完？”他的声音温和地对妻子说道，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赵晓雨的肩膀几乎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没有回头。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砸在调色盘上，溅开一小片浑浊的颜色。
“又在想小黄了？”陈默走过去，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却像在背诵一句无关痛痒的台词。“都过去快五个月了，你看，生活总要向前。”
赵晓雨的身体微微一僵。她闻不到丈夫身上应有的一天奔波后的尘土气息，只有一种空洞的清新，像被刚拆封的电子产品。她转身躲开他的拥抱，声音沙哑：你又用那个芯片“清理”自己了？
“嗯，这周项目压力有点大。”陈默下意识地抬起手，再次轻触耳后，“把焦虑和疲惫都清空了，现在感觉一身轻松。”
赵晓雨看着他那双清澈却毫无波澜的眼睛，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开始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绝望：
她指着画布上那片模糊的色块，泪水汹涌而出：“陈默，我现在觉得我就是在跟一个没心没肺的机器人过日子！你就是一个把喜怒哀乐都当做系统垃圾，一键就能清空的机器人！”
“还记得我生日吗？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画了一幅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就想给你个惊喜。你回来只是扫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甚至没问我画了多久！”
“我妈上次心脏病发住院，我半夜哭着给你打电话，你在电话那头说‘别慌，有医生’，然后就挂了。你知道我在医院走廊里有多害怕吗？你第二天回来，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因为你已经‘清理’了‘不必要的担忧’！”
“现在小黄也走了！”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感，“它陪了我们八年！它走的那天，我抱着它哭到几乎晕厥，你却因为要开一个破会，说‘我处理一下情绪就回来’，结果呢？你回来的时候，眼睛里干净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默皱了皱眉，想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在她声泪俱下的控诉面前，他所有的“理性”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
这个家，渐渐变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陈默绝对理性的“高效区”，一边是赵晓雨用色彩和泪水守护的“记忆区”。他们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像隔了一片无法跨越的冰海。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在一次简短的不咸不淡的对话后，赵晓雨悄悄收拾好了行李，然后把一个简单的行李箱放在了门口。
“我要去外地写生一段时间，也许……很久。”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陈默无法破解的决绝。
恐慌，一种陌生的情绪，第一次攫住了陈默。他看着门口的行李箱，所有的理性方案都失效了。他不能失去她。
他猛地抬手，指腹不由自主地触到耳后的芯片接口。一个机械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请确认操作。情绪植回功能具有高度风险，可能导致意识紊乱。”
“确认！”陈默在心里嘶吼。
“警告！您选择植回过去五年全部负面情绪。这是危险操作，您会……”
“立刻执行！”
瞬间，一股被他亲手抛弃的“洪流”咆哮着冲回他的意识。
是第一次项目失败时，躲在楼梯间接电话的无措；是父亲病重，在医院走廊里反复踱步的煎熬；是无数个深夜加班后，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的孤独。
还有小黄。
它第一次摇着尾巴扑向他的欢喜；它生病时，趴在他脚边哼唧的可怜模样；下班回家，他把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还有赵晓雨生日那天，她递给他那幅画时，眼里闪烁的期待光芒；还有她母亲住院时，她蜷缩在沙发上默默流泪的单薄背影……那些被他忽略的、被他删除的瞬间，此刻都像针一样狠狠地扎在他心上。
高兴或者悲伤，都被他当作情绪的冗余，毫不犹豫地删除了。他以为自己会变得更轻盈，却不知在无声无息之间丢掉了灵魂的重量。
“噗通”一声，陈默瘫倒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泪水决堤，混杂着痛苦的呜咽。五年的情绪风暴在他体内肆虐蔓延，撕碎了他精心维持的理性外壳。
他眼前再次浮现出赵晓雨画板上那片模糊的色块。那不是简单的悲伤，是无数个日常的思念——沙发上不再温热的位置，餐桌下等待投喂的空洞，回家时缺少的那份摇尾欢迎……还有那些被他遗忘的、她曾给予的温柔与期待。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向站在门口、被他的模样惊住的赵晓雨。他的声音破碎，因情绪波动而颤抖：
“原来……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对不起……对不起……”
赵晓雨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被情绪淹没、终于变得“完整”的丈夫，她把手中紧握的行李箱，缓缓地松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