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夏天天亮得早。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晓红就到城里一个广场边的早市上卖韭菜。

城里人就是悠闲。广场上，跳舞的、跑步的、跳健身操的、打陀螺的、打乒乓球的，在各种健身器材上甩胳膊甩腿的，满是锻炼的人们。

晓红的韭菜绿绿的、嫩生生的，拾掇得也干净。头天晚上捆好的、大小相同的捆，每捆两斤卖两元钱。这两天韭菜便宜，便宜也得卖，要不长老了就不好了。

锻炼完回家的人，或者专门到早市上买菜的，看这韭菜挺好，你一捆他一捆，三十多捆韭菜，不一会儿就卖完了。

看看手机，还不到八点呢！时间还早。晓红一边把微信、支付宝的收款码收好，一边和附近卖菜的打招呼。

“你今天挺利索的哈，这么快就卖完了。”

“就这几捆韭菜，这回去还得给芹菜浇水呢！”

“大姐，你今天这西红柿、黄瓜都不错，能卖上好价钱。”

“马马虎虎吧，西红柿还行。”

晓红一边说话，一边骑上电三轮车回家了。

陈强已经去大棚了。厨房的灶台上，盘子里放着两个包子，两个煮熟的鸡蛋。燃气灶上的锅里，还有一碗小米粥。小红打开燃气灶，把粥热了热。吃了两个包子，一个鸡蛋，喝了一碗粥。把锅刷了，又骑着三轮车到大棚里去了。

“今天去卖菜，挺利索的哈！”陈强已经在给芹菜浇水了，看见晓红，就给晓红打招呼。

晓红一屁股坐到地头的一块石头上，想歇歇脚，喘口气。看着这翠绿翠绿水灵灵的芹菜，不觉嘴角上扬，笑意写在了脸上。

“下午把番茄、黄瓜、豆角都摘一些，明天早上拿去卖。”晓红把眼光看向那又大又红的番茄，脆生生的黄瓜，还有那长长的、绿绿的豆角，更是满心欢喜。种菜累是累了点，但这个季节，几乎每天都有钱赚，这让陈强和晓红越干越有劲儿。这儿子乐乐又找下了媳妇儿，更得起劲干了。

“晓红姐，我猜你俩就在菜地呢！”听到声音，晓红一扭头，村上的玉霞已经走到了身边。

晓红用手指指对面的一块石头，让玉霞也坐下。“我到你家里去了，喊门没人答应，就溜达到这边看看。你俩这是越干越有劲儿啊，一会儿也闲不下来。”

“不干能行吗？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晓红笑笑。

“上次你不是托我给乐乐说媳妇吗。”听晓红这样说，玉霞转到了正题上。“我前天回娘家，听我娘家嫂子说，她娘家庄上有一个姑娘，和咱乐乐同岁，在城边的一家酿醋厂上班。说人是相不掉的，家里也没啥负担，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弟弟考上了大学，现在在西安还是武汉，读研究生呢！”

一听玉霞是来给乐乐说媳妇的，晓红就想告诉她，昨天乐乐已经领着媳妇来家了。可玉霞很热情地说着，晓红也不好打断。听玉霞把话说完了，晓红才不好意思的说：“玉霞，看这事整的，乐乐昨天才领了个姑娘回来，商量着结婚呢。事先我一点也不知道。不管咋样都得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是吗？晓红姐，这是好事呀！不管谁家的姑娘，找着媳妇儿了就好。”

“那是，找着媳妇，就该往外掏钱喽！”陈强把芹菜浇完了，也走了过来。

晓红站起来，找了个塑料袋，摘了半袋子草莓，递给玉霞，玉霞也没推辞，欢欢喜喜地接了过去。“今年可没少吃你们家草莓，这奶油草莓，好吃！”“自家种的，说啥呢！”

几天过去了，晓红夫妇也没有见到儿子乐乐。这孩子，上班的时候上班，不上班也不着家，晚上总是很晚才回来。夫妻俩人也总在菜地里忙，白天累了一天，晚上总是早早的就睡觉了。

一天晚上，夫妻俩特意等到十点多，乐乐回来了。问他房子找的咋样了？乐乐说，委托中介在找。肯定得找现房了，新楼盘倒是有，不得等个一年半载的？夫妻俩听孩子说的也是。找那些说是二手房，实际上，房主买了房子后，压根就没装修，自己立即就可以装修。或者装修了，没住几天，遇见合适的，还省了装修的麻烦。

昨天晚上，乐乐回家得挺早，说是房子找好了。三天前，他已经和莉莉去看过了，两个人都挺满意。乐乐自己已经先交了两万元的定金，中介约了房主，明天上午签合同。把首付款给付了，大约20万左右，到时候再商定。随后自己还要和他们到银行去办理房贷事宜。

最后，乐乐说，要不把银行卡给他，明天他去把事情给办了？

陈强和晓红商量了一下，儿子买房子是大事，这一下子要出去20万了，房子咋样？在哪儿？自己总得心里有数。因此，两人决定，不管菜地里再忙，明天上午也要和儿子一起去。

今天上午，陈强和晓红都换了身平时不常穿，做客、走亲戚才穿的衣服，和儿子九点钟就到了城里。儿子和中介联系，说是已经在房主家了，让他们直接去就行。

儿子带着陈强和晓红，来到城东的一家小区。一看位置，夫妻俩就挺满意的，离儿子上班的超市不远。儿子给门卫说明来意，门卫就放他们进去了。两人边走边看，到底是城里的小区呢，干干净净的，楼房排列整齐，分布在一条大路的两边，院内绿化得很好，绿树、草坪，一树一树的月季花，正开得红红火火。

儿子领着他们到了六号楼前，儿子说，这是一座二十二层的小高层。站在楼下，晓红抬头往上看，这么高呀，想数数到底有多少层，却怎么也数不好。心里还有点激动，儿子把房子买在这儿，是不是就也成了城里人了？妹妹在城里的学校当老师，也住在城里。晓红去过妹妹家，不过她住的楼没这个高。

跟着儿子进到电梯里，儿子摁了按键9，说是九楼东户。夫妻俩好奇地打量着，电梯启动上升的那一刻，晓红觉得似乎有一点点晕眩。很快，电梯停了，数字9闪了几闪，电梯门开了。

儿子敲开东户的门，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儿子说是中介的王姐，女子很热情，自己介绍说叫王静。

王静把他们让到屋内，屋里的两个人也已经走了过来。这是一对年纪和晓红差不多的夫妻，穿着讲究，看起来挺和善。说这房子本来也是给儿子买的，结婚用的。但儿子又到市内工作了，在市内已经买好了房子，这套房子现在就用不上了，要不还不舍得卖呢。买的时候就看中了房子的位置和户型，前面采光挺好，小区内绿化的也好。

王静对陈强和晓红说，想着买房子是大事，买套房子也不容易，就想着让他俩也过来看看，没啥问题了，待会到中介去办手续。

两人就挨屋都看了看，房子是没得挑，说是一百零几平方，三个卧室，挺好的。屋内房主已经装修过了，各屋的空调、卧室的衣柜，都已经装好，就差家具和冰箱、洗衣机这些家电。

看过了房子，夫妻俩也放心了。几个人就先后到了房屋中介，签合同，办手续。陈强夫妻俩也不懂，反正有儿子呢，只要出钱就行。最后他们算的结果是，首付20万，以后每月房贷1600元，20年还完。

陈强在手机上通过网上银行，把钱转到了户主的银行卡上，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了，就想着早点回家，中午吃了饭休息一会儿，下午好去菜地干活。

夫妻俩就给儿子交代，所有手续办好后，把这些材料收好，先拿回家，再说其他的事。儿子也答应了。

回家的路上，陈强骑着电车带着晓红，两人谁也没说话。按说儿子买了房子，要结婚了是喜事，夫妻俩心情却都有些沉重。想着这20万又把家底快掏空了，后面还有不少钱要花。儿子每月1600元的房贷，要还20年呢！说是让儿子出，只不过是给他点压力，能都让儿子出？20年后，儿子也快50岁了。还是能早点帮他还，就早点还了吧。

回到家，夫妻俩简单做了点午饭吃了。休息了一会儿，两点多的时候，起床来到院子里。太阳热辣辣的，院子西边那棵石榴树上火红的石榴花，似乎被晒得无精打采的。夫妻俩顾不了热，立马就要到菜地去。

正在这时，陈强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但还是接了起来。

“陈大哥，我是王静，上午咱们见过面。你儿子说这房子他不买了，让给退钱呢，你们赶紧到中介来吧！”

“这兔崽子，唱的是哪一出？”挂了电话，陈强生气地给晓红说，“上午还嘱咐他，让他早点回家，这一中午也没见个人影，我还担心他把那些手续啥的，带哪儿去了呢。”

“中介的人打电话，房子他不买了，要退钱呢！让咱们赶紧去。”

陈强边说边慌忙把电车推出了院子，晓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没吱声。锁上大门，骑上电车，夫妻俩一溜烟跑远了。

家离县城本来就不远，中介又在城东，不到二十分钟，夫妻俩就赶到了。大厅里的一张圆桌旁，坐着房主夫妻和王静，儿子乐乐坐在一边。

看到夫妻俩走了进来，王静站起身，又从旁边搬了两张椅子过来，让陈强和晓红坐下。这才对他俩说：“你家儿子说了，这房子他不买了，要退钱呢！”边说边看向乐乐。

陈强站起身要过去，晓红怕他忍不住发火，就把他按到椅子上，自己走到儿子身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乐乐，到底咋回事，你给妈说说。”晓红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好言好语地对儿子说。

“房子不买了，退了。”

“退了，你不结婚了？”

“结婚，和谁结？莉莉？假的。”

“假的，媳妇还有假的？”

“反正我不管了，手续都在那儿呢！东西毁了，钱还退给你们好了。”儿子说完，站起来就走，晓红伸手拉了一把没拉住，人已经跑到门外了。

王静给他们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几天前，你家儿子来我们中介，说打算买房子，登记了一下就走了。我根据他说的条件，帮他选择了几套，心想都带他看看，看他喜欢上哪一套。后来联系他的时候，他说他得给他女朋友联系，等他女朋友过来，两个人一块看房子。前天他给我联系，我就带他们先看了这大哥大姐的房子。谁知就看了这一套，他们就决定要了。

通常买房子都会多看几套，对比一下，再决定要哪套。当时我还提醒他们，要不再看看其他的，你家儿子很坚决地说，就要这套了。我还说，要不让你父母也过来看看，他说他做得了主，房子是他住的，他喜欢就好，我也没话说了。当时就交了两万元定金。我这心里是既高兴又疑惑呀，这也太顺了吧！疑惑的是这小伙子咋不按常规出牌呢？好多买家都是看一套又一套的，这套这里不合意，另一套又那处不喜欢。既然这样，那好吧，我就给房主大哥大姐联系。

这不，今天上午大哥大姐过来，我就约你们过来办手续了。上午你们付了首付刚走，你儿子说他还有事，下午再去银行办理贷款。他走了没几分钟，这两位大哥、大姐还在这儿，你儿子就打电话给我，说这房子不买了，不用到银行办贷款了。让我跟卖家联系，把首付款退给他，两万元的押金不要了。事情办成了，中介费他该出多少还出多少，另外再给我5000块钱。这简直把我整懵了，哪有这样办事的？这不是扔钱吗？钱多得没处花了。

我就告诉他，让他过来，要退房，必须把事情说清楚。要不别人都闲着没事陪你玩呢！房主的目的是卖房子，而不是要你这两万元定金。

你家儿子就过来了，过来后告诉我们，他这个女朋友是假的，结婚更是没有的事。是他一个朋友，在省城成立了一个啥公司，要拉他投资当老板。他说没钱，朋友给他想了这个招，又帮他找了个“女朋友”。

我们一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是年轻呀！哪有这样骗自己父母的，父母挣钱容易吗！那又是个啥样的公司，投进去的钱，敢保证不打了水漂？再说能想出这样法子的朋友，轻易敢相信他，跟他合作？

这两位大哥大姐也是好人呢，听他这么说，就说算了，不买就不买吧。但是我们三人商量了，这钱不能退给他，说不定他朋友是骗他呢！退给他，指定的有去无回。咱们都是普通人，挣个钱也不容易，我们也不忍心看你们夫妻俩白白丢失二十万。

我们就给他说，退钱可以，押金也退给他，我也不要他这5000元辛苦费，但是钱必须退给你们。

我让他给你们打电话，他不打，就这样僵持着。后来我给他说，我们又不要你的钱，你把我们折腾了几天，现在房主又大度，同意你退房，我们没时间给你耗下去了。把你父母的电话给我，我给他们打。他可能也看这样耗下去不行，就给了我陈大哥的电话。

夫妻俩一听王静这番话，真的是又生气又后怕。这多亏是遇到好人了，要不还不知道是啥结果呢。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停地念叨着“遇上好人了，遇上好人了。”几次三番地给三人道谢，晓红甚至要跪下来了施礼，被王静给拦住了。

房主两夫妻还说：“看来这孩子也就是相信了朋友的话，急着赚钱，不过就是真要投资，也不是这种方式呀！”

“回去千万不要太责怪孩子，好好给他说，他已经是成人了，越打骂训斥，越适得其反。”说着，就从自己的银行卡上，把那20万元首付款原路退回。

然后又对王静说，“那2万元定金，是你转付给我的，我还退给你，你还给那小伙子吧。”说着又把2万块钱退给王静。王静又当着陈强和晓红的面，把2万块钱又退给了乐乐。然后王静当着大家伙的面，把原来的购房合同等一些手续，直接销毁了。

所有的事情都办完，陈强对王静他们三个人说：“看这事整的，孩子不懂事，让你们都跟着闹心，你们午饭也没顾上吃吧，咱们先去吃饭吧！”

“吃饭就免了，你说遇上这样的事，我们真也没心思吃饭，刚才我去买了几个饼，我们也都垫了垫。”王静说。房主夫妻俩也说啥都不愿去。

陈强和晓红只得千恩万谢，又不住地表达歉意。之后，骑上电动车回家了。

两口子哪里还有心思去菜地呢！到家后，两人只庆幸遇到了好人。生儿子的气是真的，只是更担心儿子，怕儿子觉得没法面对父母，做出傻事。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又不接，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打给女儿，让女儿联系弟弟。女儿回电话，说弟弟也不接她的电话，知道家中出了事，便赶紧跑了回来。

晓红大概给女儿讲了事情的经过，女儿安慰他俩放宽心，也许弟弟已经明白了不应该这样做，只是暂时觉得无法面对父母。

女儿给他俩做了晚饭就回去了。他们也实在没心思吃。这就出现了上文开头的那一幕。两人心情都复杂得很，又一直放心不下儿子。

夫妻俩就那样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一动不动，陈强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将近深夜十二点了。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晓红看到是女儿打来的。接通电话，女儿告诉他们，联系上了她弟弟，弟弟告诉她，晚上他在超市值班，让他们不用担心，安心睡觉吧。

夫妻两人这才各自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站起身子，慢慢地向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