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只厉鬼,没错,恐怖片里的凶恶丑陋就是我的真实形象;还有一个坏消息,世上并没有张天师之类的得道高人,我们不经常出现仅仅因为心存感情。
作为鬼,我通常没什么时间观念,但我想应该过去很多年了吧,父母转世投胎后去了哪里我无从得知,而我依然还以这副丑陋的模样留存于世。
我时常感受到轮回的召唤,但我极力抗拒,因为这里还有我必须去完成的事。
有时候我想,父母能带着超脱和释然奔向新的世界何尝不是一种仁慈——既对自己,也对他人,只是我做不到。
博士穷凶极恶的面孔和父母临终前的神情一直都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每次想起我的眼眶中都会涌起熟悉的悲伤,但终究没有东西掉落下来。
我加入过一个组织,那里都是孤苦无依的鬼魂,我同情他们,不过总觉得少点什么。
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仇恨,是复仇,所以我决意离开,独自走向一条不归路。
二
在我看来,博士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留这种人活在世上简直是对人类的侮辱。
哦对了,忘了我已经不是人了。但是潜意识中我还时时以人类自居,有次我晚上闯入一户人家看电视,电视里有个老僧名叫“法海”,他说这叫执念。
执念也好,善恶也罢,我不想管这些,我只要取博士性命,哪怕许多人为他歌功颂德,哪怕他的创举举世瞩目,只因为父母死去的一幕何其悲惨。
离开组织时,头劝我放下,但我凝聚鬼力聚成长剑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告诉他:挡我者死!
三
那年夏天,我终于找到了博士,但是他去了海外。
“真是一个缩头乌龟,”我心中冷笑:“你的末日就要来了。”
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做学术演讲,下面乌泱泱的人群正聚精会神地听。
人鬼殊途,他是看不到我的。我再次聚成鬼力长剑来到他的面前时却愣住了。
与我想象中截然相反,博士长得一副慈眉善目,言语中也满是诚恳,不知为什么,我停下动作,我倒想听听他在胡说些什么。
讲座上,他控制不住地讲起自己的过去。
他说他愧对无辜的百姓,他是罪人。那年爆发的传染疾病之烈超乎想象,人类猝不及防又没有很好的应对措施,他被迫把村子强行隔离以绝扩散,但是那里村民就在孤立无援中陆续死亡。
他下定决心潜心研究疾病防治疫苗,直到最近有所收获他才重出于世。
我想这就是我找不到他的原因。
我看到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话语哽咽几度失声,强忍悲伤的他肩头不住在颤抖。
他说本想随村民一起归去,但想到尚未完成的药物,心中实在放不下,他不想重蹈覆辙。
四
台下一片默然,压抑的抽泣声不断响起,我心中却如惊涛骇浪,我也是才知道这样的隐情,父母临走时谅解的神情也在我心中无限放大。
这么些年,我错了么?
我的身影随风颤动,掌下的漆黑长剑也化为无形,仇恨的种子在博士的泪水中悄然消解。
我想或许一直以来我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或许我从来都没有舍生取义的决心,我仍是父母襁褓中长不大的婴儿。
但是我的执着,我的信念就这样被瓦解了吗?我手掌再舞,想用仅存的执念再聚长剑,但终究是徒劳。
我无力转身,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依托,眼角扫过人群,猛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孔混迹其中。
他也曾是组织的一员,那时唯独他与自己有过共鸣。他没看到我,因为如今他的双眼燃着仇恨的火焰,右手的长剑漆黑如墨,他的眼中只有博士。
下一个瞬间欺身而上,他的长剑直指博士心脏。
不知为什么,我无法抗拒地闪身上前,我的眼角掠过博士浑然不知的哀伤,还有长剑主人惊愕的眼眸。
长剑刺穿了我的鬼体,我感到轮回的召唤在加剧,我回望这片早已不属于我的世界,我知道即将像父母一样投入新的轮回。
六道轮回,曾为厉鬼,转世后应该不能做人了吧,我无奈地想。
只是现在,我的眼角流露出一抹释然,一如那年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