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钢鞭不停地抽打着吉普车顶,林秋月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雨,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就要被震聋了,透过玻璃看不清外面的世界,雨水顺着车玻璃往下滑,往车里流淌,只有在电闪时才能看清一瞬外面的景色,灰黑色的山和灰黑色的枯树。后视镜里,村支书王德发的脸也在闪电中忽明忽暗,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仿佛某种古老文字。他始终抱着个褪色的军绿帆布包,指节泛白地攥着包带,仿佛里头锁着什么不可释放的活物。
"林老师,前面就是槐树村。"老支书突然开口,喉间滚动着痰液的呼噜声。一道霹雳炸响,林秋月猛踩刹车——车灯刺破雨幕的刹那,一棵五人合抱的老槐树正拦在路中央。虬结的枝干扭曲成痛苦的人形,数不清的褪色红布条在风中狂舞,每片布尾都缀着生锈的铃铛。更骇人的是那些垂挂的黄符,被雨水浸透的纸面上,朱砂画的符咒正缓缓晕染成血泪的形状。
腐坏的槐花香混着焦糊味钻进车厢,林秋月捂住口鼻:"这树怎么......"
"避邪用的。"老支书枯枝般的手突然扣住她手腕,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张铁柱的冤魂要回来了。"他说话时的语气格外平静,浑浊的眼球凸起,喉结上下滑动,"二十年前,他就吊死在这棵树上。"
车灯扫过树根时,林秋月瞥见树皮上深深嵌着三枚铁钉,钉头裹着黑红交杂的污渍。后座突然传来帆布包拉链滑动的细响,等她回头时,老支书已经将包紧紧压在肚皮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村小学的宿舍弥漫着霉味,林秋月躺在咯吱作响的木床上,数瓦缝漏下的雨滴。子夜时分,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雨幕。那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母猫,尾音陡然拔高后又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犬类垂死的呜咽,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她摸出手机,凌晨三点十七分,屏幕蓝光映出背后的黄符。尖叫应该是从西边传来的,正是老槐树的方向。窗棂外,槐树枝桠的投影在地面扭成上吊的人形,风铃的碎响里混着女人时断时续的呜咽:"铁柱哥...回来讨债了......"
夜幕正浓,整个村子像煮沸的锅。老槐树下,王寡妇跪坐在青石板上,怀里抱着条僵直的黑狗,眼球爆凸,紫黑的舌头耷拉出半尺长,颈间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绳结是精巧的渔人扣。最诡异的是狗头上贴的黄符,歪扭的"债"字边缘结着暗红血痂。
"作孽啊!"王寡妇突然弹起来,沾满草屑的白发在风中炸开。她枯槁的手指直戳人群中的老支书,指甲缝里渗着黑血:"你们都得死!铁柱哥要带你们下油锅!"疯妇嘶吼时露出满口黑牙。
两个赤膊汉子冲上来架住她,王寡妇突然咯咯笑起来,浑浊的泪混着口水往下淌:"看见了吗?树根在渗血...钉子松了...嘻嘻..."老支书抄起竹扫帚猛抽她脊背,扫帚柄上的倒刺勾下一缕花白头发。
"让林老师见笑了。"老支书转身时已换上笑脸,眼角的皱纹堆得像蛛网,"这疯婆子二十年前死了男人,这儿..."他食指在太阳穴画圈,"不太清楚。"
林秋月蹲下身,麻绳断口处的纤维异常整齐,像是被利刃割过。指尖触到符纸的刹那,她触电般缩回手——那根本不是朱砂,是半凝固的血液,还带着体温。更蹊跷的是狗爪缝里卡着半片槐树皮,内侧粘着暗红色的碎肉。
入夜后,村委办公室的煤油灯将林秋月的影子投在糊满旧报纸的土墙上。泛黄的《槐村村志》摊在膝头,1998年7月15日那页被撕得只剩锯齿状的残边。窗缝忽然钻进一股阴风,油灯噗地爆出绿焰。她抬头时,玻璃窗外赫然贴着张惨白的脸——王寡妇浮肿的面孔挤在窗框间,嘴唇开合着无声的诅咒。
"王婶?"林秋月抓起手电冲出去,她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怎么敢在这时候跑出去。月光下的槐树根盘错节。突然,鞋底传来黏腻的触感,手电光下,一截断绳正在渗血——正是早上勒死黑狗的那根,可它明明被老支书扔进灶膛烧成了灰。
树根处的泥土微微拱起,三枚铁钉不知何时松脱了两寸,钉身爬满暗红色锈迹。林秋月用树枝拨开浮土,呼吸骤然停滞——钉头缠绕的褪色红布里,裹着一小截森白的指骨。
远处传来唢呐呜咽般的夜枭啼叫,槐树叶沙沙作响。她转身欲逃时,帆布包的金属拉链声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暗处缓缓浮现出老支书佝偻的身影,他怀里的军绿帆布包鼓胀得几乎爆开,拉链缝隙正渗出粘稠的黑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