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仰起头面朝太阳时,总想紧紧抓住近在咫尺的那束光。所以趁着春光正好,便在阳春三月迫不及待到了那个被无数人提过的扬州。未见其貌,想象到的更多的是靓丽的风景和温婉的南国风情。没想到,到了之后,确被扬州的历史生生逼成了三千问,好像满脑子的疑问都离不开对于历史真相的渴望。之前学过的以及看过的历史,在这座城面前,如此不堪一击,直到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中国历史的厚重,也只有在这时,才能给涌动在历史长河中滚烫且鲜活的人文生命赋予一种全新的感情。
晨起出发,慢慢晃悠在瘦西湖附近,看到外围的景观,垂柳小河倒映人家,那般静谧,闲坐片刻,看着本地人的早茶,静谧且安详。旁边就是公路,按道理说,此地不该如此宁静,但确实就是这般违和,在这外围车行往来,内围静谧,虫鸣,清新,摇曳,竟有些难得的闹市归隐的感觉。看到这些,心里不禁苦笑,同样的发源地,凭什么长江带给沿岸的都是温润雨色,而我黄河带来的都是泥和沙?一瞬间的不满让我忽视一些地理常识,也不想再去深究答案。来到瘦西湖门口,蜿蜒而入,顺着西湖走过,道边杨柳依依,正吐新绿。三月本就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各种花绚烂,依着新学的技能拍些动态的花朵视频,也能玩的不亦乐乎。这时听到:此园是扬州的一个盐商为乾隆皇帝所建,以瘦长而得名,所以叫瘦西湖。直到此刻才知道,扬州和盐商在一定程度上是如此的密不可分。瘦西湖的桥上建阁,阁上有厅,耳中环绕清脆风铃,极目远望:暗想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在这风吹花落,目之所及皆是一景的地方,竟然无法用言语定格。在这个小说疯狂改影视剧的年代,又有几个可以还原出原著文字所带来的体验和感观。而此刻我这种说不出来的只言片语莫名觉得诡异,好像文字和景致有了碰撞,我无法说,而风景不会说。走到一亭台附近,看到两只完全不同于北方威严的狮子,可以用卖萌可爱憨厚可掬来形容,后面才了解到,扬州古时是商人聚集地,商人讲究笑脸迎人和气生财,所以扬州的狮子更多的是展现俏皮和萌态,不觉会心一笑,好像真的能一眼看到那个繁华又充满人间烟火的时代。
弹指间历史已经历百年,再看园内外观以及厅内摆设,脑子里始终无法复原出当时的人情世故,对于后来修复的这个园子,抱有一丝质疑的态度,有多少你以为的以为存在这个园子,从而误导了真相的解读。当看到一堆堆黄石堆积的假山,以及室内介绍的托梦传说,竟觉得这才是真的,是最接近历史的地方。像这种黄色压基层有不同纹路的石头,扬州是没有的,外来的石头大部分来自于安徽,江西或者云南钟乳石,触摸这些石头,冰凉中纹理,竟能感知一些曾经存在的现实。走走停停,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这种被无知所带来的刺激和冲击,曾一度让自己怀疑什么都没学,竟如何走到今日?
这种感觉最为强烈的就是看到:枯木逢春。不曾起眼的一个类似盆栽,干枯的银杏,旁边攀附的凌霄,每到春末夏初,两个植物竟以这样的方式活得如此热烈。缠缠绕绕定格在这样一个词上,如此的贴切。“不愿做攀援的凌霄花,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但如果是这样的一副景象,攀附你,你浓烈向阳,我春华茂盛,不知舒婷还能不能发出那样的感慨。这撞击的一幕,不禁让自己感叹:今日我以无知者的心情仰望了高度,而此情此景,确以包容者的心态,娓娓讲了一个故事,借以度人。故事好美,很动听。万万没想到,我本是打着放松看景的心思过来,结果确让历史郑重的给自己上了一课。
眼前的东关街的房屋窄小逼仄,不止这里,沿着运河两岸看到民居,狭长的巷子里一户户人家,占地极小。一条街小吃品类繁多,琳琅满目,窄小的店铺充斥着繁荣。这样的建筑,不禁想了解太多,为什么这里的建筑竟如此逼仄?温润的气候为何带来的是这样一番截然不同的风貌?
街中心位置个园的身影毅然出现。进入个园,随耳听到介绍,这个园子因为一栋栋的房子相互独立而得名,所以叫个园。心想总算有人能给个园名字做个解释,有个答案总比没有好。等到后面再次核对资料,反而另外一种说法更让我接受。个园主人黄至筠,尤爱竹,观其风骨,竹子株株直立,而黄又是个有学问的红顶商人,名字中带竹,所以以个著称,觉得这样的说法更赋予了主人雅致。了解到后面,觉得黄氏一族,确也值得雅致二字。
黄至筠是著名的盐商,同时也是盐政首席官,富甲一方,进到园子里之后,才隐隐觉得他的财富。相较于东关街旁边坐落的院子,个园属实算是一个鹤立鸡群的富丽堂皇。前面一座座建筑,分类皆是前厅后院的布局,各个房子之间又相互连接。看到主厅堂,听介绍说,正厅堂的上头,依然悬挂着黄家的祖宗排位,营造祖上高高在上的感觉。平淡的摆设,茶台上东瓶西镜,侧边摆放的桌子依然是两半拼凑的。据介绍,如果男主人在家可以使用整张桌子,倘若男主人不在,女主人只能使用半张桌子待客,微小处也可见女性的地位,真真是想要撇撇嘴。不管是主楼还是其他房间,通往楼上的通道总是扑朔迷离,很难看出那是一个通道。看到后院,那个空落的厅堂,正暗想从哪里可以上楼去,二楼应该不是一个装饰。听到介绍说:十三上楼,十四梳头,十五十六抛绣球。古时闺阁的要求甚是严格。所以楼上的入口设计很隐蔽,再次观察那个极其不显眼的楼梯入口,才明白那个时代观念依然保守的厉害。
据后来查阅,黄至筠出生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而他成年时期是在嘉庆初(1790),黄通过父亲的关系到扬州出任盐运史,个人推算个园的建造时间是1796年前后(查阅资料显示1818年建立)。出任盐运史的黄至筠起起伏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知道盐运走向没落的时候,他依然通过盐引累积了最后一笔钱财。辉煌一时的盐运没落,当时只叹一声唏嘘,如今的教培不是一样的结局吗?历史总是跌跌撞撞前行,循环又往复。道光十八年(1838)黄至筠逝世。后面家道中落,同治七年(1868),其小儿子黄锡禧出售个园。之后,黄氏各人只能通过一些文卷了了知道一些讯息,其他皆查无所踪,不禁让人生出一种苦涩的怀念。
看到黄氏的家谱,混乱的时代能够有钱有才能,同时能够抓住时机的商人,通过提供财力得到嘉庆帝的褒奖,本身这样的人就不平凡。原主人的几个儿子,各个读书学识皆是不错,同时皆善工笔。其中最为出众的就是二公子黄锡麟。按道理说,前两个儿子都在做官,后面即使家道中落,最小的五公子又怎会在泰州拮据生活十年?那些像投奔的常规戏码可曾在那个年代发生过?这些故事又该如何去查证。看到家谱的介绍,尤其不能忘记的是家风,一个家族的繁荣必然有一个良好的家族传承。其中两行文字或许可以说明: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或许正是秉承这样的格言行事,才有了“黄氏有佳儿”这句几百年不曾丢掉的评价。通往后花园的路程并不长,扑面而来的就是四时之景的打造。春夏秋冬,风花雪月依然映照在园中。站在下面环视一周,竹林飒飒之声,繁花似锦,黄山石触手可及。站在亭台向下俯视,林林总总自成一景,小河蜿蜒,风吹皱圈圈横波。看到亭台旁边的假山,打造的尤其精美。不大的假山悠然出现在小河之上,怪石嶙峋,曲折离奇,小隔板仅容一人通过,往深处而望,再看不清晰。这时突然一片心惊:这般景象,这样的园子,拥有过的人谁能轻易放手?这黄家五公子是到了何种境地何种心情才能毅然舍弃?长呼一口气,缓缓听到旁边介绍说,这处是仿造蓬莱瑶台建造的,到了晚年,园子主人深知这些留不住,以此期盼能够获得长生。呵,别说是他,单是浏览这一遍,我便也有了患得患失的感觉。
出了个园,内心非常的不平静。起起伏伏间设想了很多种当时的人物走向和柴米油盐。这种漫无目的的猜测,竟越发渴望真相。倘若能够多几个画出清明上河图那种风貌的画册,可以还原生活,哪怕仅仅真实生活的一角该有多好?仅仅通过这建筑以我的情绪去推测历史,你会发现首先受怀疑的是自己,有点难为人。不想重蹈“子非鱼,而焉知鱼之乐”的境地,只能作罢。
重回东关街一路,看到古城楼。想起影视剧里征服一座城,挑起战争,最先映入脑海的画面就是举兵围堵城楼门口,顺其道攻占城池。每次看到这些都暗笑,围着的一座城,大概都是城门防卫最严格,为什么不从围墙薄弱的地方进攻?打开一个口,不是比围攻城门简单的多?古城楼就这样孤立着,暗示着这里曾是城门入口。直到这时才隐隐明白,为何这一条街那么逼仄即使是首富黄至筠修建的园子也不是特别宽大,这里估计要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刚开始定酒店的时候,查看地图,想着中心的位置应该就是繁华区。果断预定瘦西湖附近。晚上到达后才发现,八点钟商店几乎紧闭,走了一圈发现人更是稀少。找到一家尚未关门的小店。一个看起来很儒雅干净的男人在清理岸台,笼里热气环绕,透明的小厨房里映照的灯光也起了暖意,老板慢动作的擦洗厨具,突然觉得:最美的莫过于万家灯光,人间烟火。一声询问打破了老板的专注:这里不是市中心吗,怎么晚上才8点就那么冷清?说:这里以前是市中心,现在重新发展,都移到别的地方了。至于转移的大概时间和原因,发现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就此打住。此时我竟那么羡慕比尔波特,他寻的千年古人尚且能得到路人回应,而我问的近代城市变迁竟无人能细答。他走访各个诗人的埋骨地,像老友一样,敬一杯酒。那些年代更为久远的诗人,哪里可问又有几人识?在设想中,我应该要更幸运才是,但结果......不是具体的一个人,而是一个变迁的城,我该拿什么去纪念?
城门外的京杭运河,被一个荒唐的故事带的名气十足。顺着河沿一直走,享受着少有不想不念单纯的春风拂面。杨柳飘荡两岸,随风而动,岸边未有台阶处见一块儿青苔,苍翠悠悠,墨绿缠绕。大概这就是预想中放松的景致。
黎明熹微时再去欣赏扬州的早茶,没想到这种想法竟是破灭。看了一家不行,总想下一家会更好,典型的猴子掰玉米。最后算了算时间,匆忙间去了何园。有了个园的铺垫,想着江南多园林,大抵相差不多,就没有报特别大的期待。到来后竟发现,听景查景看图景,都不如自己亲身转景来的直接。
转身进入片石山房。首先映入演练的就是石涛简介生平以及扬州八怪的介绍。哈!何园和石涛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出现在何园?特意避开八怪纪念馆,为何还会遇到石涛?不懂书画不懂欣赏艺术的我,一直把这些人束之高阁,想不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遇到。后面查看资料了解到,何园的叠山石是石涛所构,题字上片石山房也是石涛的字放大刻印上去,所以石涛会出现在这里。很片面的看历史人物会有局限,但他们也是一个灵动的生命。石涛不是怡然不动待在扬州的人,出生在明朝皇朝后裔家族,他的成长历史更为复杂。无可选择的政治路线出家为僧,成年后无非也是想要博一个好的前程,徘徊于京门贵族之间,依靠画技得到康熙的接待。他的成名在于画技,但是想要从政做官,世人应该也不了解他的苦闷。但凡和诗书画沾边,这些自古以来都和清流,孤高等隔离不开。暗想石涛当时应该也是郁郁不得志。看后人介绍,石涛甚是聪颖,他的聪明之处在于能够把这种情怀寄托在画作上,他的画清奇旷达,意境深远。他的作品描述的远山,湖泊树木甚至是垂钓偶遇,你能一眼看出这幅图有故事。他徘徊在山水之间,或者只有这些才能让他直抒胸臆,找到存在的意义。徜徉在山水间的人,有哪个不是现实中无比窘迫,一心艺术创作,才被后世封了神?那时的扬州盐商尚且处于鼎盛期,各家商贾以及官吏之间大量推崇诗书画作,这样的风气促使晚年的石涛选择定居在扬州,同时也让石涛的画技达到顶峰时期。根据各个画作展示以及石涛游览过的一些地方,在这些不同的行动轨迹中,感觉在听一个人娓娓讲述他一生的故事。即使处在不同的时代,依然存在的,走不出的时代困惑。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要读史才能明鉴的原因。
从石涛展中出来,整个何园的建筑缓缓呈现出来。连续几排的二层小楼廊廊相连,间间相通,整个格局更显现代风格。看屋内的摆设,壁炉,钢琴,颇具现代化的衣饰画板等,能看出它所展示的时期更接近近代化,怪不得此园成为“晚清第一园”。看完了何家的家谱,才知道这是一个官宦之家。主人何芷舠扬州做官。从房间的摆设更能看出主人的思想更加西化也更开明。对于子女的教育上,更是抱有接受接纳的态度。据介绍,后面何家的孩子,大多出国学习,甚至追溯到后面几代,有很多从事中国科研技术方面的人才,不得不感叹。当一个时代要更新迭代的时候,只有那些更善于学习的人,那些可以跟得上时代脚步的人能够得到新时代的馈赠,学习力和洞察力是何等重要。历史都是一代代人更新出来的,而但凡一个人能够有远见打造一个更好的起点,其后的整个家族将会获益匪浅。一直提倡的几千年的教育,从来就不是公平的,起点尚且不一样,更何况后面的环境。
看完了主人的住宅,走在后花园中,片片竹子飒飒作响,花开的五彩斑斓,现在依然是一副昂扬的春机。各种石头堆叠成一景,经历着年代的洗礼,存在着就暗示着曾经的故事。
何家的祖籍并不在扬州,自园主人来到扬州做官后,祭祀等事情就没有返回老家安徽,遂在园内建立的有何家祠堂。看到这一家的盛况,这个家族是该受敬仰的。看了介绍,祠堂的不同画像,均是由存于何家的原像拓印,仔细看一代代画像,对应着何家的传承故事,竟也怡然自乐。
出了何园,内心只有一种安慰的声音,花费了时间和精力,总算没有让自己失望。如果稍微懒散一点,差点就要错过这样一个地方,万幸,何园尚且有缘。我不曾割舍的诚心而来,走的时候亦带着感激而去。
离开扬州的路上,看到烟花三月路,恍惚中竟然看到这迤逦的画卷就是被这些点点诗词所铺设的,从没有对于文字的传承有如此的感激之情,有了这些记录,你才能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事情都是前人经历的重复版,只不过是换了一种不同的形式而已。学无止境,从来不是那种没有道理的流言,前人留下的,必然有其可解读性。如果你始终处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地方,你该以何等的眼光去看待你周围的世界?扬州给了我答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