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一节是六年级4班的语文公开课,铃声响过之后,学校领导和语文科组的老师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六4班教室听课。
由于是公开课,老师准备很充分,教学一环接一环,流畅自然,孩子们也特别认真,一个个眼睛都瞪得大大的,腰板都挺得直直的,聚精会神地跟着老师的节奏,一会儿放声朗读,一会儿又在书上写写划划,听课的老师们也跟孩子们一样,一会儿注视黑板,一会儿又在笔记本上写写停停。
突然,坐在我前面的邓老师转过头来,碰了碰我,然后抬了抬下巴,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一个女孩把脸贴在左胳膊上,眼睛眯着了。我想这孩子一定是累极了,否则怎么会在第一节课就瞌睡了呢?何况还是一节公开课?
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也许是突然惊醒了吧,又或者是手臂被压麻了吧,她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黑板,把下巴支在课桌上,眼睑又垂了下去。不一会儿,又换成了枕在左胳膊上的姿势。讲台上的老师正沉浸在自己的讲课中,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过了好一会儿,老师终于发现了她,于是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大概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老师叫她,站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师,什么也没说。也许老师也就是想提醒一下她吧,说了一句“我们的课太乏味了吧,你还睡觉了”,就示意她坐下了。这一提醒倒也有效,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再也没有瞌睡,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是在努力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瞌睡。
我挺赞赏这位老师的做法,如果他课后没有找这个女孩“算账”的话。因为他尊重了这个女孩的生命需求,只是以提问的方式善意地提醒了她,而没有当众批评她;另外,他从自己的角度为女孩找到了一个她瞌睡的原因,那就是“我们的课太乏味了吧”,而不是凭自己的主观臆测去推断她瞌睡的原因。从女孩疲倦的样子来看,她极有可能是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够,或者是早上参加田径队训练实在太累导致瞌睡虫来袭实在支持不住了。
睡眠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是人最为本质的需求之一,它是与生俱来的,也是不容剥夺的。如果一味地限制、压抑这一需求,将会对人的精神状态和生命健康造成非常大的伤害。我想,这个孩子如果靠自己的意志力强撑着听课,不仅意志力要与瞌睡虫进行顽强的搏弈,而且也听不好课,学不到什么。
我想起了儿子上高中时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儿子住在学校,每天除了早读,还要上12节课:上午5节,下午4节,晚上3节晚修,只有午饭和晚饭后才有少得可怜的一点休息时间。因此,我常常慨叹“儿子已经不是我的,是学校的,是高考的了”。可以说,在中国,几乎所有高中阶段的孩子都被淹没在知识与考题之中,睡眠时间被严重压缩,甚至连让脑袋放空的时间都没有。我们的教学成绩就是靠着透支孩子的睡眠时间,透支孩子的身体健康,透支孩子的生命质量换来的。
我又想起了去年曾经看到过的一个画面。那天课间操,我站在一年级的旁边,眼光被一个小女孩吸引了,她抬腿、跳跃的时候动作极不自然,一幅很笨拙的样子。我走过去,看了看她的脚,这才发现她的鞋子长出了一大截,脚后跟那里至少可以塞进去一个手指头。我问她:“这是姐姐的鞋子吗?”她摇了摇头。我又问她:“那为什么鞋子这么大?”她低下头嗫嚅着:“妈妈说,我的脚长得快。”我非常生气,赶紧叫来了班主任,让她通知家长给孩子换上一双合脚的鞋。我们的家长,居然可以为了节省一双鞋的钱而无视孩子的身体!细想想,我们还有多少无视孩子身体的行为:为了抵御寒冷,我们紧闭教室门窗,任凭几十个人呼出的废气在教室里飘荡;为了减轻老师嗓子的压力,我们任凭麦克风在教室里嘶吼,哪怕它震颤着孩子的耳膜;为了追求教学手段的丰富,我们频频把动画、视频搬到教室,全然不顾它们对孩子视力的冲击;为了追求教学质量,我们布置大量作业,却忽视了孩子亲近自然的需要、休息的需要;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我们给孩子报各种培训班,却忘了孩子身体的健康是最重要的学习筹码。
我们或许还可以想得更远。过去,我们一直一边宣扬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边颂扬着那些因为带病坚持工作或通宵达旦工作的“模范”,特别是那些因工作累倒累死的“榜样”。大人们,也以工作或者休息为由穿梭于酒桌、牌桌和歌厅,将自己的身体弃于不顾。孩子们从小就懂得了没有什么比工作更重要,为了工作可以抛弃身体。或许,这也是孩子们遇到一点困难或挫折就自杀的原因之一:看惯了不爱惜身体的大人们,孩子们怎么能爱惜身体、珍惜生命?
特别赞同南怀瑾先生对于“宰予昼寝”的解读,他说,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孔子说的“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是孔子对宰予的批评,而实际上我们可能都误解了孔子的意思,这两句话的真正意思是:木头内部已经腐烂,外表雕刻得再好看,也是没用的;粪土之墙本身就不牢固,即使外墙刷得再漂亮,也是没用的。孔子以此来表达“宰予身体不好,不必过分诛求”的意思。孔子接着说:“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南怀瑾先生认为,宰予让孔子认识到了一个人再有思想,再有才华,如果没有强健的体魄和充沛的精力,也是没有用的。
当然,现在我们已无法还原孔子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语气,也就无法真正了解孔子这句话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但是我愿意相信南怀瑾先生的解读,因为从孔子的“有教无类”和“因材施教”,我们是可以感受到他的通达的。如果真如南怀瑾先生所解读的,我们不得不佩服孔子的通达,不得不佩服孔子对于学生身体需求的重视,对于学生生命的尊重。两千多年前的孔子尚且如此尊重学生的生命,身处现代文明社会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感到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