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这是一个悲剧,以近乎讽刺的喜开头,以大快人心的悲结尾,中间是接连不断地任人摆布,这只摆布的手来自命运。
故事的一开始就错了。苔丝的父亲知道自家是贵族后代后,莫名其妙地就膨胀了。不合理得不像话,凭借一堆埋藏在地底下多年的白骨,怎么可能令一个丧气的家庭忽然就好起来?首先,物质上是不可能的,那堆白骨什么也做不了;其次,心理层面更是不可能,时光最容易做的就是轻而易举地让一切褪色,早就没有人认可那逝去已久的高贵血统了。
苔丝的母亲知道自己的情况,却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她不断地生孩子,于是不断地给自己增加着生活的压力。但是不得不说,她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女人,不知这一点该归于好事还是坏事。
当家庭的负担愈发繁重,可又偶然得知自己有个阔气的远房亲戚时,就像坠崖的人攀住了一条绿藤,即使不知道这绿意的另一头是什么,也必然先选择抓住。苔丝他们就是这么选择的。在母亲看来,最好的方法是让女儿前去拜访,美丽动人的她太容易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诚然这样说不好听,可事实如此。
记得临行前,苔丝的父亲有过迟疑,可那什么都能看得开的母亲说服了她,于是最亲近的人为苔丝铺下了一条飘满鲜花的路,而那下面是吐着狰狞的火海;苔丝作为一个有自尊心得姑娘,嚷嚷着拒绝这样的安排,可家里那匹肩负着家庭收入的老马倒下之后,出于愧疚和提高生活质量的万分之一可能性,她怀着忐忑而又认命般地踏入那片映满红光的世界。从此,苔丝就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了。
苔丝的悲剧真正开始就是从她遇到那个所谓的堂兄开始的,一个年轻姑娘在一个花花公子的诱哄之下失了贞洁,从此在心里认定自己是低人一等了。这时候不得不离开,偷鸡不成蚀把米。从社会的角度来看,她家庭的情况并未好转多少,甚至她的情况又给家庭带来了负面影响——失贞的少女。
她即使再憎恶那个毁了她的人,也不会讨厌那个孩子。可是这个有悖于常理的生命终究是没有活下来,他的生命过早地归于虚空。事实上,在两性关系中,女方更会因为孩子,而作出让步,隐忍着一些她本可以不必承受的东西。苔丝从来没想过用这个孩子去博取他亲父的关怀,从而改善他们的生活,虽然最初的最初,他们是希望攀上这朵高枝的。
为了生活,苔丝成了挤奶女工。本以为生活也就这样了,她可以仍然守着此生不嫁的誓言。安吉尔闯入了她的生活,本来,这应该是成为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的,双方应该是幸福的。挤奶厂的其他女工也喜欢安吉尔,可她们并不会嫉妒她,反而在他们分手后安慰苔丝,又写信向安吉尔求助。这样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情敌可以阻挡他们在一起,可是为什么又分开了呢?
苔丝并没有听从母亲的叮嘱,将自己的过往告诉了安吉尔,安吉尔无法接受他原以为纯洁善良的姑娘竟已失身。如果苔丝早点儿告诉安吉尔,情况或许会不同,但是当时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安吉尔根本没心思听这些;更可怕的是,安吉尔在平常地说出自己那段浪荡经历后竟然无法接受苔丝的过去。
从包庇苔丝的角度来讲,应当被诟病的是安吉尔,因为苔丝的失贞是被动的,而且她一开始是抱着为家庭减轻负担的想法去的,而安吉尔那段日子却是自寻堕落;从更冷漠更客观的角度来讲,苔丝的遭遇是自作自受,不要有一丝攀高枝的想法就不会有那样的下场,而安吉尔则更是自私,自己的主动放纵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也就好了,可对方的被迫性失身却不可原谅。
克里克挤奶场里男那女女的挤奶工人,继续过着舒适、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快活的日子。就他们所处的社会地位而言,他们也许是过得最快乐幸福的了,因为他们的处境既不像底层贫困人名那样饥寒交迫,也不属于社会上层人士,不必像他们那样在社会压力下,为了装点门面而歪曲天然的情感、迎合时俗以至于弄得捉襟见肘,不能知足常乐。
追求苔丝时,安吉尔觉得她是完美的,并且苔丝并不是一个生命如草芥般可以让人任意玩弄和抛弃的姑娘,她的生命同样该予以重视。这都是在他得知她失身前对她的看法,较为公正合理。他对苔丝的爱确实是真的,否则也不会有梦游那一幕。安吉尔的性格是那样矛盾,他看似不信教,是一个有着先进观念的人,但是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潜移默化,他事实上做不到完全抛开世俗的成见。这是造成他们痛苦的深层原因。
苔丝曾念着“凡事都是虚空”来安慰自己,然而,不公、惩罚、强求、死亡,这一切都比虚空更坏,她做不到自欺欺人的。她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更多的时候,她选择听从安吉尔的观点,她奉他为生命的主宰。可这主宰并不能救她于水火,她只能自己在火海中沉浮,脑子里吊着一根叫做安吉尔的神经,这是她还活着的唯一理由。
“就从她的外表上看,她就像是无机物,似乎是没有知觉的,但是在她的心灵深处,还记录着一条跳跃的生命,这条生命已经看了太多的人欲的残酷和爱情的脆弱,已经遍尝人生的苦难和耻辱,虽然说它还很年轻”。苔丝从小在困苦的环境中长大,在最年轻时经受了年轻姑娘最不能接受的灾难,看似迎来幸福时,那灾难埋下的火种噌地把一切烧成灰烬。
尽管所有的都那么不如人意,苔丝没有埋怨过生活,她所求的不过是到此为止,生活不要继续腐烂下去就好。可那个明明归于宗教的人又回来找她了,在她的家庭遭受变故,而丈夫又远在他乡毫无音讯的时候,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姑娘变成了一具行尸。彼时,肉体和精神完全分离,那个挤奶女工苔丝已经死了。
为什么她不向安吉尔的父亲求助呢?男主人公给了她可以误会的信息:一个自认为被抛弃的女人是不会有勇气去向对方要钱的,尤其是,苔丝是一个自尊心蛮强的姑娘;再者,她也不愿被自己爱的人轻看,仿佛她只是为了他的钱;更致命的是,她已失去生的信心,还能不能继续做自己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会再欣赏那个不一样的挤奶女工。
浪迹异乡的这段时间,克莱尔心理上成熟了十几年。生活中值得珍视的不再是人生的美丽,而在于它的哀婉动人。很庆幸,安吉尔终于愿意也能够直视自己的内心了,不会再用一些教条来框住自己合乎道德和法律的情感。命运的戏剧性在于,当你终于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不可以再来一次的时刻了。
他的回转,给苔丝的生命注入了一滴鲜血,使她得以回魂。清醒过来的她却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对那个所谓的堂兄恨之入骨,以致突破了一切束缚,杀死了那样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其实这个“坏人”也未必对苔丝就是虚情假意,只是他的情意停留在肉体上罢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会极易消散。
最后的几天时光是非常动人的。即使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死亡,也没有失去生的希望。临近结尾,苔丝折射出更耀人的光彩,我是非常喜欢这一时期的苔丝的,愿意形容她是“真正复活的姑娘”。不囿于自己过去的经历,直面自己的情感,勇敢而冷静地面对死亡,本着“多活一天就是赚了”的念想,任性地过了那么几天。即使在室外,也睡得那么安稳。这才是苔丝——一个妙龄少女该有的样子,即使她只活了那么几天,却比原先的几十年有意义。
“安吉尔和大多数人都清楚,人的一生过得是否有意义不在于从表面看来经历是否丰富,而在于对生活的主观感受是否深刻”。这是变故发生之前的一句话,可用在最后也并非不可。经历再丰富,不用心感受便只会成为材料的堆砌,是死物。倘若一生极短,见过的人和事也很少,这花花世界也只走过寸土,只要是带着思想在感悟,就极有价值。你知道的,苔丝最后的日子胜过她昔日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