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多好巧的事情吗?除非有人刻意安排。
雨绝云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萌生起了一个疑团,在她将这一切都弄清楚之前,对于这件事的疑心,她永远都不会打消。
他们继续往前走了,镂玹就坐在前面不远处的石头上,无聊地数着往树上爬的蚂蚁。听见有人过来,他无精打采的打量了一眼,看见是绝云他们,他像迷路的孩子看见了亲人一样,眼睛一下子就想了起来,立刻从石头上站起来,跳到路中间。
“女侠,好久不见,真没想到在这里都还能见到你们,你刚才不是上山了吗,怎么又下山来了,奥,知道了,后悔啦,回来找我带我去参观铸剑山庄的是吧?”
“洛伊,你们认识?他谁啊?”承渊问道。
“洛伊,原来你的真名叫洛伊啊,这才像个女孩名嘛。”镂玹兴冲冲地说道。
绝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认识,有过一面之缘。”绝云说完,继续往前走着,镂玹赶紧跟了上来。
“何止认识,她还是我给送会越国的呢,怎么能说是只有一面之缘呢,你这话也太伤感情了!”
“我叫承渊,是绝云的表兄。”承渊打招呼道。
“我叫屠城镂玹,绝云?她真叫雨绝云?”镂玹疑惑了。
“对啊,雨绝云,看来你们是真的认识了,谢谢你那天送绝云回来。”
“啊,不用谢,可是我刚才明明听你叫她洛伊的,现在怎么又叫雨绝云了?”
“奥,这是说来话长,总之你喊她绝云就行了,她平时不怎么爱说话,还望公子多多海涵。”
“她是不怎么爱说话,一个女孩子这样可不好,还有啊,她怎么老是穿男儿装,哪有女人像她这样的,而且还这么凶。”镂玹光忙着朝承渊吐苦水了,却没发现绝云停下脚步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不是说你坏话啊,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镂玹赶紧狡辩道。
“表哥,他就是昨晚在我窗外偷看的黑衣人。”绝云一直没开口,开口就将了他一军。
“表哥,奥不,是承渊大哥,你别听她胡说,我什么都没看见的,再说我事先也不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偷看的。我就是闲来无事想要捉弄她来着。”
“你什么都没看见又怎么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承渊的声音中带着斥责。
“我就是看见她散落下头发来,才发现她原来是女儿身,别的我是真没看见,再说了,我要是怎的看到了什么,你功夫了得的表妹还会留我的性命到现在吗?”镂玹连忙解释道。
承渊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着。
“你们这是去哪,带上我呗,我来到绝云山庄都没有机会四处逛逛呢?”
“你还是下山去吧,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就带上我呗,跟我一块的随从不知道又去哪喝酒了,我现在不能下山了,否则他会找不到我的,没有他保护我,万一我再惹了什么大祸,可就没人救我了。”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不下山就回山上的客房等着,总之别跟着我们就是了。”承渊也被他吵烦了。
“我爹娘也是这么说我的,他们说我上辈子一定是一个哑巴,所以这辈子才会这么能说。”他一边说着,一边不顾承渊的驱赶继续跟着他们。
“你再跟来一步,信不信我挑断你的脚筋,让你滚下山去。”承渊停下来,拿起剑堵住他的去路。
“你们铸剑山庄的人都是这么待客的吗?哪有平白无故就挑断客人脚筋的道理。”镂玹竟也毫不退让,理直气壮地顶撞道。
“无故?那你偷窥铸剑山庄孙小姐算不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
镂玹收敛起一惯吊儿郎当的笑容,脸上浮现出一丝镇定如果的笃定,他毫不示弱,下定决心要一根到底,他刚往前迈了一步,承渊手中的剑就出鞘了,寒冷的剑刃一闪而过。
镂玹后退一步道:“江湖传言果然不虚,二十三年前由欧冶子同干将师徒二人为楚国铸造出的三把宝剑果然回到了铸剑山庄手中,想必公子手中这把就应该是七星龙渊吧!”他的语气里竟然全是谈定,仿佛指向他喉咙的宝剑不存在一样。
“好眼力,不过恐怕你的眼睛今天要毁在这把七星剑下了。”承渊说完持剑向镂玹刺去。
他再后退一步,身体倾斜,轻而易举躲过直穿他而来的寒剑。承渊也是一惊,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子竟还有些功夫,回过神来又开始认真对战。
雨绝云远远地站在一旁观战,认识镂玹也有几天了,她竟也从来都没有发现他身手竟是如此不凡,不禁心有余悸。
他们之间的打斗步步紧逼,承渊手里的剑越舞越快,动若飞龙,疾若闪电,剑过处,松针削落,冷风阵阵;镂铉收敛起一贯的笑容,连两道浓浓的眉毛在瞬间冰封了方才柔柔的涟漪,眉头微皱,像是夜空里冰冷的上弦月,寒气如勾。他的嘴角勾起,带着魅惑的微笑,混杂着邪恶的自信,令人看了不仅要屏住呼吸。此刻他原本清秀的面孔看上去如刀刻般锋芒毕露,整个人不由得散发出一种威慑天下的王者之气。没有仇恨的两个人,却浑身散发着决斗时的杀气。
承渊持剑在手,显得稍占上风。他毫不迟疑地向镂铉的胸口刺去,镂铉轻松躲过,然后就是你刺我躲的几步后撤,面对锋利的剑刃,他在躲闪之间游刃有余,丝毫不减屈居下风的胆怯或是恐惧。相反,他是不是地嘴角还露出一抹微笑,带着点鄙夷,仿佛还能听得见他的嗤笑声,他在用敌人手中的剑玩弄着敌人的优越感。
正在镂铉无心战事,玩心应战的时候,承渊右手持剑,寒光一闪,七星剑径直向镂铉的颈中划去,长剑刺出,剑速更胜于之前,见此,绝云在一边都不免得倒吸一口凉气。而镂铉似乎也在危急关头变得认真了起来,他藏起微笑,脸色严肃,脚踩上一块山石,借力躲闪过去。一时之间承渊的剑收不回来,不禁刺向镂铉身旁的松树,直到间隔半寸时方才止住。
镂玹一缕头发飘落,他侧身望去不禁后怕了起来,他然后连忙喊停。
“停!哪有让人空手与七星龙渊剑对决的,说出去也不怕江湖人笑话。”镂玹虽手中无剑,但也不像想象中的那般不堪一击。
“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功夫。”镂玹将剑收了起来。
“承让承让,要不是承渊大哥剑下留情,恐怕刚才落下的就不是头发,而是我的脑袋了。”
“你知道就好,还不赶快回去。”
“那可不行,我说了要跟着就一定会跟着,就算我爹娘拦着都拿我没办法。”
“你!”承渊真是拿他没办法了,他真是一个软硬不吃的难缠的人物。
“好了,就随他吧!”绝云不想再在他的身上耽误时间,铸剑房又不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就随他去吧,等他好奇心过了,自然就走了。
“还是女侠大方,在下再次谢过女侠。”
承渊也不再理他,领着雨绝云继续往前走着。镂玹跟在后面,一路上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可不想将他们二人彻底惹怒,到时他真的会被撵回来。
从大路拐进一条陡峭的山路,没走几步眼前的山林就豁然开朗,一个陈旧而又威武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石壁青瓦,大理石的石柱,房檐上雕绘着各种各样的祥云飞禽。镂玹跟着承渊他们进去,几个看似守门人的下人见少爷过来就连忙过来行礼。踩着青石板路走进去,院子里没有过多精致的装饰,除了角落里几株翠绿的三叶竹别无他物。放眼望去,兵器,还有一些铸造好的方尊零散的摆在院子里。
眉间尺从剑炉房走出来,正好遇到了刚进来的绝云。
眉间尺不过正好二十岁,仅比承渊小三岁,但是其成熟气质却一点都不逊色于表兄。他个头挺拔,一身裁剪得体的布衣将他完美的身材展露无疑,略显暗色的皮肤在这铸剑房内丝毫不逊色于古铜的威严方尊。脸上棱角分明,轮廓深邃,眼睛里带着剑器的压迫感,卓尔不群的气质令人过目难忘。
“伊儿,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你怎么在这?”绝云道。
“我来看看黑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我也是不放心才过来的。”
“什么黑衣人,这里曾有人闯入吗?”镂玹的好奇心再一次被勾了出来。
“此人是谁?”间尺提防道。
毕竟欧冶子历史的真相并没有公之于众,纯钧剑丢失不知道会给江湖带来多少纷争,他们也不想让人们知道欧冶子死亡的可怕真相。
“伊儿的一个朋友,非要跟来,我们那天没办法就只好随他了”承渊满脸无奈的表情。
间尺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而换了一个温暖的表情低声朝绝云问道:“你真的打算进去吗?你都十年没有靠近过剑池了,如果承受不了就别勉强自己了。”
绝云的眼睛里再一次闪过悲伤,她的眼睛像是一块浸在水中的水晶,闪亮而清澈,而此时,一滴不浓不淡的水墨入她的眼帘,尽管渐渐淡开消散,但那一刻的迟疑,还是令人看到了她从不多言的悲伤。
她抬起头微笑道:“没事,我没有那么脆弱,这次回家我不是也没事吗?”
“没事就好,炉火都灭了,相必也没事,我们进去吧!”间尺尽管放心多了,但还是不想让绝云触景生情。那些刺骨的记忆就刺刻进他的骨头里好了,不要在让绝云的心口在隐隐作痛。
镂玹没有听明白眼前这个人的这几句话,尽管他知道这些人有事瞒着他,但这些毕竟是他们自家的秘密,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过问。他转而看向雨绝云的背影,寂寞而疏离,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她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痛苦的事情,否则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的身上怎么会流露出如此苍老的倦态。就仿佛历经世事,看破凡尘了的垂垂老者一样,她身上的悲伤俨然与她艳丽的年龄不符。
铸剑房内已经空无一人,炉内没有一点炉火,剑池内也空荡荡的,人走茶凉,所有的景物也都经不起搁置。已经铸成的兵剑都最放在一边,可以想象哥哥同外祖父在这里有多忙。屋内还留有些许打斗过的痕迹,外祖父死前的样子在绝云的眼睛里刺疼。
他们小心地在屋内巡视了一周,除了破碎的窗户,和欧冶子倒地时滴下的几滴黑色的血迹,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发现。绝云看着将大理石底边灼伤的那几滴,她不由得心疼外祖父,难以想象,他临死前一定遭受过蚀骨般的折磨。
镂玹默不作声,独自一人参观着铸剑山庄极具盛名的铸剑房。阳光从破碎的窗口射进来,一根蛛丝般的细长物挂在窗口,而后随风飘落,落在镂玹的鞋上。他弯腰捡起,那是一根尽白的头发,想必应该是出自一位老者的。
“老前辈的头发是尽白的吗?”安静的房间镂玹突然打破了宁静。
前面的三个人应声回过头来,然后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是一根白头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从这扇破了的窗户上吹落下来的。”
“白头发?祖父的头发的确是尽白的。”承渊回应道。
“可是外祖父的头发是不可能落在那扇破裂的窗户上的,那应该是黑衣人留下来的。”绝云上前接过头发仔细端详着。
“我隐约记得那晚在打斗的时候,抢走纯钧剑的那个黑衣人好像就是满头白发,但是因为他的体态完全不像是一个老者,所以我就没在意,我还以为是在炉火前太久了的原因,我看花眼了呢。”眉间尺回忆道。
“难道那两个黑衣人当初有一个是花甲老人?”承渊感到不解。
镂玹尽管什么都没有问,但是从他们的对话中他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第一,欧冶子绝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是死于铸剑气绝,而是与人在此对决受伤而死;第二,纯钧剑被人抢走了。怪不得感觉整个铸剑山庄上上下下的气氛都很不对,不像是有人去世了的那种单纯的悲伤,现在他明白,在悲伤的背后还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愤懑,一段无处寻仇的仇恨笼罩着整个山庄。
“今天你所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绝云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维,提前叮嘱道。
“那我要有意是说出去呢?”镂玹再次恢复了平日里坏坏的表情。
绝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她的眼睛里仿佛结了冰霜,踩在上面的人都会被冻伤。
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他们三个准备往回走。
“女侠,看在今天我帮你们破了一个大案的份上,你就答应我的请求吧!你看我千里迢迢来一趟越国也不容易,你就带我逛一逛传说中的铸剑山庄嘛。”镂玹跟在后面哀求着。
没人理他,雨绝云继续往前走着。
“你就不怕我不小心泄露了你们铸剑山庄的秘密!”镂玹站在后面大声喊道。
绝云回过头来,镂玹朝她卖乖,明明是会令所有女孩子都尖叫不已的表情,他却从来都没见她对自己温柔地笑过。
“我答应你,但是如果你敢对第二个人泄露半个字,不管你在哪,我一定去割了你的舌头。”
镂玹赶紧用手捂住嘴,然后狠狠地点头,捂着嘴巴说:“我谁都不会告诉,就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随屎拉进粪坑。”
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继续往前走着。
一到大殿前,镂玹就拉着绝云带他到山庄四处逛逛。
铸剑山庄隐藏在越国西面的群山里面,除了刚刚去过的铸剑房,主大殿,还有藏剑阁,藏书阁,兵器库,禅房,马场,偏殿三处,大小花园七处,练剑场四处,山间凉亭六处,山涧瀑布三处等等。山庄主人住在大小东厢苑,重要门客住在大西厢苑,一般客人都被安排住在小西厢苑,生意上的客人多住在南苑,北苑是设宴招待场所。
山庄里廊腰漫回,檐牙高啄,每一处庭院雕梁画栋的风格都不尽相同。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全都巧夺天工,院落藏在山林翠竹之中,行人穿行在青松翠柏之间;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院落的墙上爬满了花藤,浓密的绿叶遮挡起石墙的青色,各式的繁花就盛放在墙上,仿佛肆意生长在山野的山崖峭壁上,从不担心有人将打搅它们的争相斗艳。
绝云漫无目的地领着镂玹在在山里乱逛,山庄这么大,各大建筑又多分布在不同的山头上,这哪是一日之间就能够逛完的。他们走在山庄最大的花园里,说是花园,倒更像是人间仙境,山涧中的瀑布倾泻而下,流入眼前的河道中,入秋的莲花岁都已开败,但是光是遮天的莲叶就已让人惊叹不已。在荷叶地下嬉戏的锦鲤大小不一,大的足有半米多长,像是水中的王者一样慵懒的闲游着,镂玹不禁靠近河岸,张牙舞爪地吓唬水中的鱼儿。
一个下人打扮的人挑着菜篮从远处走过,绝云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跑上前去问着什么,镂玹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老伯,这菜是从师父那里挑出来的吗?怎么都没吃啊?”
“孙小姐,这几天老师父都没怎么吃饭,这菜就都不新鲜了,老奴刚才又去送菜,问要不要随手给他炒几个小菜,他只说了声饿了就会自己做的,我也不好再多说,可是人老是不吃饭怎么行,老师父一定是因为老太爷的事情伤心呢。”那个老奴放下菜篮子恭敬地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
勿杀城自从八年前留在山庄,就一直住在后山最安静的别院里,平日里就是教绝云他们练剑,偶尔下会儿棋,喂喂鸟,练练剑,打坐。他不喜欢有人伺候着,一个人在小厨房里炒几个菜,日子过得清闲而安逸。
“我要去看望我师父,你也要跟着吗?”绝云回来朝镂玹问道。
“你还有师父,一定是绝世高人,去,说不定还能够讨教几招呢。”镂玹说着就跟了上去。
“你师父是什么人啊,脾气好吗?我听说越是世外高人脾气就越古怪,我这样蓦然拜访会不会被轰出来?”
“你要走没人拦你。”绝云说道。
“我怎么会走呢,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呢,除了我娘在我面前掉眼泪,尽管我知道她都是在装哭,可我还是挺不忍心的,你看,我是不是一个难得的大孝子。”
绝云一心想着师父,哪将他的话听进去,更何况,她也不想听进去。
勿杀城正趴在桌子上研究一个棋局,整个人一动不动。
“师父,我来看你了。”绝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勿杀城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然后朝绝云身后的人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啊,你是这丫头的心上人吗?”
绝云听了还没等辩解,镂玹就开口了。
“我哪敢做她的心上人啊,还不如直接让她挖出我的心来呢,再说了,她哪像是个丫头,整一个男人脾气。”
勿杀城不由得笑出声来,可是隐约之间又莫名心疼,就好像刚才的那个笑声在千百年前就曾出现过,他又细细端详了一番眼前的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仿若隔世。
“师父,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外祖父去世了你也别太伤心,你想吃什么,伊儿亲自下厨给你做。”勿杀城的思绪被绝云的声音打断。
“随便你了。”勿杀城不再拒绝,然后转而对镂玹说:“小兄弟,会下棋吗,过来帮我出出主意,这盘棋我想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就是解不开,来,你看看有什么主意吗?”
绝云听了默不作声,那是半个多月前外祖父留给师父的最后一个棋局,他还没有解开,外祖父就永远地离开了。
镂玹走过来坐下打量着棋局,他在家里也陪父亲下过几盘棋,还算是略懂一二,眼前的这盘棋,两军对垒,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勿杀城看着棋局,心思却在别的地方。他为欧冶子的死自责不已,如果他早到一步,那么欧冶子就一定不会惨死,想到这,他实在是不能原谅自己。
绝云洗了洗手,然后在厨房里开始忙活。一看就知道几天没有做饭了,厨房里的一些地方都落有灰尘了。
镂玹拿起黑子落下,吃掉了几颗白字,然后又落了一个白字下去,堵住黑子的路径。勿杀城在一旁观看着,眼神不禁渐渐明朗起来,真没想到眼前这小子还真有几手功夫。
最后,勿杀城和镂玹还是对战起来,但最终勿杀城还是没能赢得了欧冶子所执的白棋,或者说是败给了眼前的这个小兄弟。
“好棋艺,看来我当真是老了。”勿杀城感叹道。
“哪有,师父过奖了,我只是占据了白子的先机而已,真正棋艺好的,该是这持白子之人。不知道此人是何方高人?”
勿杀城看着棋局,眼睛里突然变回刚才的失落神态,“是欧冶子。”
镂玹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道的问题,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的这问白发老人的时候,绝云端着菜来了。
“把棋盘收了,吃饭。”绝云端着菜站在院子里的桌子前说道。
“我收。”镂玹赶紧将棋盘收拾起来,放在一边。
“没想到这丫头的手艺还不错嘛,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镂玹坐下来看着桌子上陆续端上来的几道菜感叹道。
“伊儿,再拿坛酒出来,今天师父难得高兴。”
随后绝云从厨房拎出一坛酒,拿出两个碗。
“你不喝酒吗?怎么就只拿了两个碗。”镂玹看着绝云将两个碗摆在他们面前,然后倒上酒。
“她从不喝酒,因为她一喝酒就全身难受,皮肤就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叮咬一样,给她看病的大夫说,她血质特殊,愈合能力异于常人,与酒难容,并且也从不招蚊虫叮咬。”勿杀城慈祥地看着绝云说道。
“不招蚊虫,这么好,小时候你娘都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才让你的血变得这么好?”镂玹随口说道,可是绝云的眼睛里又是一闪而过的悲伤,勿杀城端起酒来说,“来,干一杯!”
镂玹听到,回过神来跟勿杀城继续喝酒,他们两个就像是忘年交一样,聊得甚欢。
“小兄弟是越国人?”
“不,我不是越国的,我们那座城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是一座独立的城池,在中原疆域的南方,与中原隔着几座大山,所以中原人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地方。”镂玹夹了一口菜,不由得点头称赞绝云的厨艺,“没想到这丫头的厨艺比她的臭脾气好多了,绝不逊色于我家的大厨。”说完,他又夹起另一盘菜。
“你是从屠城来的?”勿杀城的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老师父,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镂玹不禁惊讶不已,那座城与世隔绝,很少有外人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勿杀城深深地看着眼前满脸疑云的镂玹。
雨绝云夹菜的筷子停在那里,她在等某件事情发生。
“屠城镂玹。”镂玹怔怔地看着勿杀城,不由得压低了呼吸。
“你爹莫非是屠城城主?”勿杀城端着碗的手收紧了力气。
“是。”镂玹的表情凝滞,“您认识我爹?”他小心地猜度着。
“不认识。”勿杀城收起自己凝重的表情,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又喝了一口酒,独自思索着什么。
“看来您对屠城的事情倒是有所了解,你到底是什么人?”不知怎的,镂玹的语气里充满了杀气。中原人竟会如此了解屠城的事情,此事绝不简单,此人非友既敌,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勿杀城这个名字?”勿杀城声音空远,像是在回忆多少年前的一件陈年往事。
“勿杀城?你怎么会知道屠城历史上几百年前的人物。”镂玹的疑惑愈陷愈深,眼前这个人就是一个黑洞,一旦陷进去,只会挖出越来越多未知,却找不到任何回头的线索。
几百年?雨绝云坐在一边也被牵扯进这段疑案的黑洞之中,师父就是勿杀城,那几百年前与师父同名的人物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回想起与师父练剑的这八年,他却从来都没有向他们讲过自己的故事,相识这么多年,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师父。
“我就是勿杀城!”
一声霹雳有多大的震慑了,都不如一个不可能的消息传进耳朵。
“你是勿杀城,您别说笑了,屠城的勿杀城至少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人物了,那你这个勿杀城又到底是何许人?”
“我就是三百年前的勿杀城,那个将屠城沦陷,致使全城百姓惨遭屠杀的无用城主。”
勿杀城又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喝下去,眼里有一座城池轰然倒塌,他的眼神昏暗得不成样子。
“三百年前的勿杀城?你以为我真的是三岁小孩子吗?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够长活三百年而不死的?”镂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他没想竟会被一个白发老人戏弄。
“这也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让我独留于世,承受几百年的寂寞,来偿还当年我所犯下的罪过。”他的声音沧桑而悲痛,不像是在说一个戏弄人的糊话,他又喝下满满的一碗酒,继续说道。
“没想到今天我竟能与自己的后辈孙儿再次相遇,上天终还是对我不薄。”他仰天望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谁是你的孙儿,你别仗着年长就占我便宜!”镂玹说完,甩了酒碗起身就要走。
“站住!”雨绝云呵斥道。
“你爹在你二十岁及冠之礼上是否告诉过你,每一代城主的责任就是遍寻天下正义之剑,藏于城内剑室之中,以此来压制屠城黑金的再现人间。”勿杀城大声说道,理直气壮。
“你就会知道只有历代城主才会知道的训诫?”镂玹转过身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说自己已经活了三百年的老者,这该是天底下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因为这条训诫,就是我定下的!”
镂玹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半信半疑。更确切地说,他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是他实在劝服不了自己相信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
屠城黑金?难道就是舅父说起的那把带有魔性地黑金剑。雨绝云此刻的表情与镂玹无异,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满头白发飘逸的康健老人。
“坐下吧!伊儿,再去拿个碗来。”勿杀城放松自己的神态。
“您真的是三百年前的老城主勿杀城?”镂玹的青眉紧皱,眼眸中雾气丛生。
“三百年前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我在一个士兵的舍身相救中躲过了黑金致命的一剑,没有死在黑金的剑下,之后那个将军就疯魔了,而我竟也不老不死,一直活到现在。”
“那您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离开屠城呢?”
“我是屠城的罪人,全城的百姓都死了,却留下我一个人苟活,我又怎么还有脸面留在屠城接受幸存者的跪拜。”
“那您怎么又会在这里呢?”
“我离开屠城后就四处游历,一路北上,就这样过去了几百年,直到十年前我发现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楚国的龙渊、太阿、工布三剑出世,到干将、莫邪剑的出世,这一切都好像是明明只有一双手在暗中操纵着,不仅如此,就连纯钧剑也脱不了干系。”
雨绝云的眼睛里聚满了光,盯紧了师父的眼睛。
“我不明白。”镂玹道。
“问题就出现在炼铸这些剑的铁石上,没有人知道它们的真正出处,好像本就存在,现在才被人拿出来一样。我打听过,无论是楚王、吴王、还是欧冶子,他们之所以得到此等绝世铁石,都是有一陌生人相赠,我不免怀疑,此三人根本就是同一人。”
“那他目的何在?财富?不是,名气?也不是。难道是为了找到名人铸剑?”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将铁石赠与国军,就算是铸造出宝剑也很难弄回到自己手里,这一点说不通。知道纯钧剑出世那晚,我好像明白了那人的真实意图,他是为了杀掉铸剑师,至于为什么我还不清楚。”
“师父?”绝云开始怀疑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伊儿,夺走纯钧剑的正是为师。”
那根白发的主人竟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