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故乡,提起故乡的生活,总是少不了故乡的咸菜。今年,奶奶因为腿脚不便,再不能做咸菜,于是,在这个冬天,故乡的咸菜,不再吃到。
小时候的冬天似乎比现在要冷。冷冽的北风吹过,厚厚的棉衣顿时冰凉如水,易生的冻疮是寒冷来过的痕迹。光秃秃的枝干,一望无际的露出土地本来颜色的田野,大地,归于一片安静与死寂。就是在这样的死寂与寒冷中,故乡的咸菜唤醒着味蕾,为冬天带来一份隆重和热闹。
先是挑拣黄豆,将其中混杂的那些烂的瘪的一一挑拣掉。这是一件特别需要耐心以及细心的活计,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因为好奇好玩或其他的原因,总是到奶奶旁边,挑拣一阵,持续时间不会很长便觉得索然无味继而跑开去玩耍去了。当黄豆都是颗颗饱满的时候,就将它们放入一个大盆里淘洗,直到用笊篱在水中不管如何搅动黄豆,盆中的水都清澈如新的时候,就将黄豆全部捞出。足够的木柴早已预备下,最大的一口锅被刷干净倒上了干净的井水,黄豆开始下锅,烧得旺旺的火焰舔着锅底,炊烟就顺着烟囱向外飘呀飘呀,一同飘走的还有越来越浓黄豆的味道。灶中的火焰映在奶奶的脸上,一会儿明一些,一会又暗一些,就在这一明一暗中,不知过去了多久,掀开锅盖,豆香四溢,灶中不再添柴,豆子就算煮好了。放入干净的桶中,桶口盖严,温暖的地方焐上四五天。
四五天的时间里开始准备辣椒以及萝卜。先是辣椒,还是在夏天的时候,地里熟透的红辣椒摘下来,太阳下暴晒,直至完全晒干,收起。现在拿出来,挑拣好,剪掉辣椒茎。放入比较大的石臼中一点点舂碎,变成粉状,还记得奶奶每次做完这项工作,晚上是不吃饭的,是被浓浓的辣味呛到了。从地窖中挖出早就存放好了的辣萝卜,一定是那种紫皮红心的,先是放入大盆中淘洗,而后掐头去尾,并且剪掉萝卜身上的根须。经过淘洗之后,萝卜身上带着点没完全干掉的水,水灵灵的红彤彤的,在太阳光下亮闪闪的,那气场,就好像已经装扮完毕的待嫁新娘。
一切准备停当,桶中的豆子要被倒出来了,此时的豆子颜色已经由黄换成了浅咖,豆子与豆子之间用筷子挑起能看到长长的拉丝。每次奶奶眯着眼睛细看那些拉丝,脸色由期待,到严肃,而后到陶醉,我就知道今年的豆子肯定焐得很成功。开始了,豆子放入已经清洗好了的大缸中,加入切片的萝卜,切丝的生姜,大把大把的盐,大把大把的辣椒粉铲子搅拌着,直到他们完全融合到一起,奶奶拿出一些放在碗里尝尝味道点点头,我们就知道冬天的这道咸菜,好了。
从此之后的每一天,餐桌上总是少不了这一碗咸菜。热面条加它,它是酱料;吃饺子加它,它是蘸料;白菜炖粉丝加它,它是佐料;炒鸡蛋时加它,它是配料。那一抹红,那一抹咸,那一抹辣,为寒冷寂静的冬天以及那个冬天里的人们添加了一份活力,一份精神气。
立春之后,天气渐暖。按奶奶的话说,咸菜中的萝卜要化了,得赶紧捞出来,在盖帘上面铺上塑料纸,平铺开来,晒着,晒着,走过它作为咸菜的最后岁月。这个时候各种蔬菜都上市了,人们对它的热情渐渐褪去。放在厨房的某个角落里,想起来的时候吃一点,然而,很多时候是想不起来的。
几乎每年的冬天,都会吃到这样的咸菜,它的咸,它的辣,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也一度饱受诟病和嫌弃,这些嫌弃它的人里面,也曾经包括我。只是离家乡越来越远之后,在每个冬日来临的日子里,我会越来越想念它。几乎每年冬天,爸爸都会给我邮寄上一罐子这样的咸菜,也曾经无数次,在打开盖子的那一瞬间, 一股热泪涌上心头。似乎,这一罐咸菜还在,我就是和故乡在一起的。
奶奶的这个手艺无人传承,我以上的文字都是靠回忆,也许有一天,我会靠回忆做出相似味道的咸菜,但是两地阻隔,又是什么时候呢?我不知道。
每到冬日,街上卖这种咸菜的商家,有很多,妈妈要给我邮寄。我想说,既然吃不到奶奶做的,还是算了吧。就在此时此刻,内心已经十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