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读的小学,离我家颇有一段距离。从家出发,向西走上几百米,有个小小的拐弯,拐进去再走十几米,便来到了咸嘉桥。跨过咸嘉桥,继续往西行进千米之遥,便能抵达小镇的街道。随后,向南拐去,走上几百米,接着再往西走上几十米,而后向南是一个微微陡峭的坡。上坡之后,再走几百米,接着向西下坡,同样几百米,便到了小学的广场。不过,最后还得沿着广场边缘再走上几十米,才能到达教室。细细数来,这一路共有七段路程,需拐六个弯。
前四段路的两旁,尽是一户户人家,或是街道两侧林立的店铺。尤其是第四段路,充满了浓郁的人间烟火气。路的两边,有香气四溢的油饼店,有理发店,那 “嗡嗡” 作响的推子和镜子里熟悉的场景,总能吸引我好奇的目光;有烧着热水的茶炉店,热气腾腾的水汽仿佛带着生活的温度;还有邮局,那绿色的招牌下,似乎藏着无数远方的思念。
而后三段路的两侧,则是大片的农田。其中,记忆最为深刻的当属玉米地。春季时,田里满是干得发白的泥块,杂乱地散落着。站在田边,越过这片田地,便能瞧见远处的村庄,以及从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宛如一幅宁静的水墨画。待天气稍稍转暖,农民们便会来到田间劳作。下课之时,我总会跑到田边,看他们干活。只见他们先将那些散乱的泥块,用钉钯的根部一一打碎,再用锄头仔细地搂平,随后轻轻地往泥土上洒水。当土壤变得柔润,呈现出不软不硬且带着些许潮气的状态时,他们便用更小的锄头在土里挖出一个个小坑,每个坑中放入几粒玉米种子。有时,我也会主动帮忙放玉米粒,每当上课铃声响起,我便会立刻拔腿向教室飞奔而去。有一回,老师看到我帮农民下种,还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了我。在那个人人都以学雷锋为荣的年代,我竟成了全班学雷锋的代表。但其实,我并非是为了学雷锋才去帮忙的,只是单纯觉得这事儿有趣罢了。
种进庄稼地里的玉米粒,经过生根发芽,渐渐长成幼苗。在这段时间里,农民们并不常来田地。或许是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在上课,而我下课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所以,当我望向田地时,心中总会涌起一种瞬间的孤独感,仿佛只有我在陪伴着田里那些争先恐后破土而出、奋力向上生长的玉米幼苗。利用下课间隙,我会走到田埂上细细观察。起初,只有一棵幼苗探出脑袋,我不禁想,这棵幼苗一定是想告诉我,它是第一个冒出来的。于是,我轻声对它说:“你好呀,你第一个出土啦。” 第二天再来时,便能看到稀疏且分布不均的好多棵幼苗。再过两天,满田便都是排列整齐的幼苗了。此时放眼望去,是一排排的翠绿与绿色下面的灰褐土壤,宛如一幅清新的水彩画。远处依旧是村庄,炊烟在村庄上空缭绕,而近处这低矮的绿色,更是为整个画面增添了盎然的生机。
幼苗逐渐长大,叶子愈发繁多,茎节也逐渐伸长,高度很快就超过了我的个头。这时再看,眼前便只有近处的几十株玉米了,远处村庄的房屋已被遮挡得看不见,不过还能瞧见几缕稀薄却高高挂着的炊烟丝。而我们上学所走的这条路,也仿佛变得狭窄而闭塞起来。其实路还是原来的路,只是两边被高过头顶的玉米植株像围墙一般密密地拦了起来,加之还要左拐右拐,走在其中,就如同置身于迷宫之中。当我独自一人走在这条路上时,心中难免会感到些许恐惧。有一次,在去学校的途中,我突然听到一声大叫,却辨不清声音从何处传来。当时的我,根本来不及去辨别方向,吓得撒开腿就往学校操场狂奔,一刻都不敢停歇,直到一口气跑到操场,才敢放慢脚步。
从那之后,我便不敢再靠近玉米地,只是站在学校操场边上远远地观察玉米的生长。随着玉米植株不断生长,玉米叶越来越宽,玉米株愈发茂盛。
又过了一段时间,玉米的顶部、中部和下部开始开花。继续观察,会发现中部或下部开花的地方渐渐结出玉米,并慢慢长大。那时,我的脑海中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顶部开花的地方结不出玉米呢?直到后来学习生物这门课程,我才知晓,原来顶部的花是雄花,而中部和下方的花是雌花。花朵逐渐成熟后,都产生了花粉。当有风的时候,顶部雄花的花粉便会被吹落,若正好掉在中部或下方雌花的花丝上,便完成了玉米的授粉过程。这便是玉米棒都结在玉米秆中部或稍微靠下位置的原因。我不禁感叹,大自然是如此神秘而有趣,一切都安排得这般有理有序。这究竟是自然界进化的结果,还是原本就如此呢?带着这样的疑问,在生物课上,我向老师抛出了一大堆关于玉米植株的问题:
“如果没有风吹动雄花上的粉,是不是就不能完成授粉呢?”
老师回答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是雄花上的花粉很多,受地球重力影响,也会自然向下掉落。”
我又问:“如果雄花和雌花的位置对调,是不是就不行了,对吧?”
老师肯定地说:“是的啊。”
我接着问:“那么自然界一开始是不是也有那种雄花开在下面、雌花开在上面的玉米植株,但因为结不出果实,就在自然界的进化过程中被淘汰了呢?”
老师被问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连连点头:“嗯嗯嗯,应该是这样。”
我坚信确实如此,只有符合宇宙自然运行规律的事物,才能被择优遗传。虽然我们所看到的万事万物看似神奇,但这一切的神奇,都是经过大自然的洗礼与锤炼后,最终呈现出来的。
授粉成功的雌花不久便结出玉米穗,随着时间的推移,玉米穗逐渐成熟,外面苞叶的颜色也从绿色慢慢变为淡淡的黄绿色。
此时,我的暑假生活即将拉开帷幕。作为农民的女儿,我家自然也有玉米地,暑假里,我便跟着妈妈来到自家玉米地继续观察。
玉米穗的苞叶很快由黄绿色变成了金黄色,与此同时,玉米植株的叶片也开始泛黄,这表明玉米已经成熟。
这时,爸爸妈妈便会依据玉米穗的成熟程度进行收割。我们头顶着毛巾,穿梭在玉米地里,寻找成熟的玉米穗。
成熟的玉米穗被采摘下来,剥去包裹在外面的玉米苞叶,便可以直接下锅煮,这便是我们常说的玉米棒。原本乳白色的玉米棒放入清水中,随着水温升高,颜色由白变黄,玉米粒也变得愈发饱满,水分和热量缓缓渗透进每一粒玉米之中。待水沸腾,玉米那淡淡的香甜混合着水蒸气,散发出一种独特而清新的气息,那是玉米独有的味道,它既非单纯的香味,也不是普通的甜味,而是阳光、雨水、土壤与玉米植株共同调和而成的,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美味。
拿起一根煮熟的玉米棒,你会发现它的外皮已然变得柔软,玉米粒金黄且泛着光泽,每一颗都饱含着水分。咬上一口,玉米粒在口中爆开,释放出清甜的汁液,那是一种自然纯粹、丝毫不腻的甜味。玉米的质地恰到好处,既有嚼劲又不会过硬,让人回味无穷,忍不住吃了一根还想再吃一根。
童年时啃食煮熟玉米棒的经历,无疑是一段温暖的记忆,也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直至今日,玉米棒依旧是我最喜爱的食物之一。
并非所有摘下来的玉米都以玉米棒的形式被享用。摘下来的玉米离开了土壤的滋养,没过多久便会干瘪,即便煮熟后,也不再有玉米棒那般的滋味。因此,大部分玉米棒会被摊在太阳下晾晒,晒干后进行脱粒,磨碎成玉米粉,这样便能储存很长时间。玉米粉可以用来制作许多美味的食物,如玉米粥、玉米饼、玉米糊等等,每一种都韵味十足,可口至极。
待玉米穗全部采摘完毕,便要开始拔掉玉米杆。一时间,满地都是倒下的玉米杆,它们就直接铺在田里晾晒。晒干之后,再将玉米杆捆成一捆一捆的,然后挑回家,这些玉米杆可以当作柴火使用。
其实,拖回家的玉米杆还有另一个用途,那就是用它们搭建一个梯形锥体或者圆锥体的棚子。棚子里面可以存放一些不常用的物品,在地震防范时期,梯形锥体内还能铺上席子供人睡觉。离我家门口不远处,便搭了好几个这样的棚子,有隔壁邻居家一对老夫妻搭的,爸爸也搭了一个以防地震,不过从来都没有用上过。
虽然放了暑假,但我并未忘记学校旁边的玉米地。有一次,爸爸让我到镇上小街买东西,我便特意多走了几段路,拐到了去学校的路上。此时,路两边的玉米杆有的已经被拔倒在田里,有的则被拖走了,通往学校的那条路再次变得通透起来,远处的村庄以及通向村庄的小路,又完整地映入了我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