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说假话、避开禁忌的话题,是长大的一个表现。越长大,禁忌的话题就越多,越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久而久之,我们的生活里,很难听到对敏感问题的正面讨论。
比如说,对青春期的孩子,禁忌讨论性的话题;对老人,不能提死亡。那么,对于濒死的病人,也很难平静而理智地讨论安乐死。
作为医生,安乐死的话题虽然经常碰到,但因为身份的限制,根本无法表明立场。如果医生支持安乐死,那么当他管的病人死了,就会被质疑是不是故意。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医生为求自保,只能选择反对,说:“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救死扶伤”。而实际上,医生更了解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们会目睹肿瘤、严重创伤和畸形的病人,经历类似的终末期阶段,在死亡之前,忍耐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巨大痛苦。即便是没有意识的植物人,也会出现肌肉痉挛,对于他们低级的中枢来说,也是痛苦的。
在抢救的时候,经常会有病人对医生和护士喊“救我”。很难说这种求生欲望是来自于理智,还是低级中枢的本能,就像缺氧的时候,本能地快速呼吸,连一心想死的人也难以控制。
此时的病人已经难以正常思考生与死的问题了,他们陷入了意识不清的境地,理智上想结束痛苦,但本能却努力求生。
决定病人生死的权利和义务就转嫁给家属。他们心情复杂,进退两难,大部分家属都是非医疗人员,没有多少面对死亡的经验,转而求助于医生。如前所述,医生却只能说继续抢救或治下去。
当终末期病人出现呼吸衰竭、心跳骤停的时候,多数家属会从心底拒绝气管切开和心外按压,可是要签字负责任的时候,又害怕道德的谴责。医生也无可选择地根据流程行事,气管切开、心外按压之后,生命仍然不可挽回,脖子上的切口、折断的肋骨又添了新的创伤。
三方都害怕提到安乐死,但谁都知道,对有些病人来说,这也许是较好的办法,甚至是更加善良和崇高的治疗。
不仅我国没有安乐死,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没有,毕竟是一种极端情况下无可奈何的选择。应该什么时候、对哪些病人实施安乐死?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也许永远也没答案。
但是,一个开明的家庭,一个先进的国家,不应该有这么多禁忌的话题。安乐死,应该光明正大的拿到桌面上,更广泛的讨论讨论,这才是弘扬善良和尊严。
正所谓“如果不能有尊严的活着,就有尊严的死。”
香港“苹果动新闻”2018年11月的一个节目,《香港应有安乐死?病人、医护、神父大辩论》。四人分别代表身患绝症而痛苦不堪病人、家属、医护人员和宗教人员,主要讨论以下五个问题:
你怕死吗?试过同其他人讨论过死亡吗?
一个人生活得痛苦,应该有权放弃生命吗?
你怕死吗?试过同其他人讨论死亡吗?
安乐死代表有人要做杀人凶手?
如果安乐死合法,会对社会产生坏影响?
没有眼泪,没有怜悯,这个节目是身处不同角度的人,坦白地说出对死亡的看法,即如果死亡不可避免,怎样有尊严的接受它。
安乐死提供了一个可以避开死前痛苦的方法,用相对有尊严的方式结束生命。但同时,也可以认为是种逃避,面对死亡,活到最后一刻,是另一种勇敢和有尊严的态度。
到底哪个更好?谁也不知道。但这个节目能冲破禁忌,平静讨论这个话题,已经非常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