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叔,叫林根生。是我满公公的满儿子,比我还小一岁。满公公家有四儿两女,根叔是六个子女中最小的那个,满公公也叫他满伢子,我叫他根叔。
那时候,生活条件太苦,满公公家生这么多儿女,根本就难以养活。他们家就决定把最小的满伢子林根生送给舅舅当儿子,到舅舅家去抚养。
根叔要送人的消息,我母亲是第一个知道的,她回来对我说:“冰伢子,你满公公家的满崽,明天要过继给他舅舅做儿子去了。”
那时候,我还只有六岁,根叔五岁,在大湾堂里,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小玩伴。我一听母亲的话,就急忙跑向满公公家。
满公公家里坐满了人。我公公,还有大公公都坐在满公公家里,他们对满公公把根叔过继给舅舅家抚养,都持反对态度。毕竟根叔也是林姓大家族里的一员不,养不起,反正也饿不死。
我公公坚决反对,可满公公的想法不一样,他对我公公说:“他舅子结婚以后,没有生儿育女,想要传宗接代,把香火延续下去。他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看上了我们家的满崽,我觉得也可以啊!”
我公公是大湾堂里说话最有份量的人,是我们林姓家族里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他听了满公公的话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根叔是过继给他舅舅做儿子,为舅舅家传宗接代,我公公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但是,当满公公决定把根叔过继到他舅舅家去做儿子时,根叔嚎啕大哭起来,打死也不肯离开大湾堂,离开我们这些小伙伴。
当我走进满公公屋里时,根叔拉着我的手说:“林冰,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你。”
我问:“根叔,满公公为什么要把你送出去啊?我们在一起玩多好哦,你走了,我舍不得你哩。”
根叔对我说:“林冰,我不会离开大湾堂,离开你们,我爸把我送出去,我照样会跟回来。”
根叔最怎么哭闹,胳膊肘是扭不过大腿的,满公公决定了的事,没有人敢反对,少一张吃饭的嘴巴,就可以省一份口粮出来。那时候因为苦,没饭吃。好多生儿女太多的家庭,在养不活的情况下,只好忍痛割爱,送些儿女过继出去给别人抚养,这或许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吧。
送根叔去他舅舅家的日子,大湾堂里的小朋友都围在满公公家里,平日里和根叔闹的最凶的石头伢子也来了。小朋友们是真舍不得根叔离开大湾堂,离开我们这群打猪草,放牛,打耍仗的小朋友啊!
“根伢子,走!”满公公使劲拖着根叔走,根叔一边大哭一边不情愿走。满公公硬是拖着根叔离开了大湾堂。
我和根叔是铁打的同盟,在大湾堂里我们是两个最玩皮的小孩。他走了,就象挖走了我的心头肉一样。当满公公拖着根叔走时,我是一路跟随,直到根叔的舅舅家,一直陪着他。
当满公公离开根叔舅舅家时,根叔和我立即跑了,俏俏地跟着满公公跑回了大湾堂。
2
根叔被满公公送到他舅舅家过继当儿子,为舅舅家传宗接代,他还小不知道是啥意思。他不想去舅舅家,是那里不好玩,没有我们这些吵事大王,天天在一起顽皮捣蛋。上山打野兔,爬树捣鸟蛋,在墙上抓小鸟。下河捉螃蟹,翻泥鳅,抓黄蟮,捞小鱼。
有时候,还一起到山野里看牛,打耍仗,玩游戏。这些小朋友在一起的快乐,根叔在他舅舅家里是根本没有的。他舅舅家是一个单家独屋场,又是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大山冲里,环境很差,条件更苦。在这种没有小孩子玩的独屋场里,根叔他在他舅舅家里生活得下去吗?
当满公公送他到舅舅家里,满公公前脚刚走,根叔就和我从他舅舅家的后门跑了,爬到后山上,找到回大湾堂的小路,跟在满公公后面跑回来了。
根叔回到大湾堂后,自然不敢回家。回去怕满公公打他,打完之后又会强行拖着他,继续送回他舅舅家去。同在一个大湾堂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根叔从他舅舅家里跟回来后不久,满公公就知道了。他生气地到我家来找人,我说:“满公公,根叔他不在我家哩。”
满公公却满脸不高兴地说:“冰伢子,你说你根叔不在你家是不?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
我说:“满公公,根叔真不在我家哩。”
满公公见我说根叔不在我家里,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不高兴地走了。一会儿他竟然把我公公叫了过来,让我公公来问我。满公公这一招我是没想到的,他这是非逼我交出根叔不可。
公公是站在满公公那边的,因为他对满公公把根叔过继给他舅舅当儿子,是不好说什么的,毕竟这是满公公的家事,外人是不便干袭的。只有我这个小屁孩,天不怕,地不怕地阻止满公公把根叔过继出去,替根叔扛炸药包,和他结成同盟,坚决不分开。
当然,就算我再怎么不肯说出根叔藏在我家,可我公公还是在我家里,把根叔找了出来,交给了满公公。
满公公一见根叔,就拿来楠技条抽打他的屁股和双脚,打得根叔嚎啕大哭,哭声凄厉,搞翻了大湾堂。满公公打完根叔后,又硬拖着他走出了大湾堂,继续把根叔送到他舅舅家去。这次,满公公不准我跟根叔去了,他怕我这个捣蛋鬼,又偷偷把根叔带回大湾堂。
根叔还是被满公公送走了,大湾堂里少了一个玩皮大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我这个玩皮大王找不到帮手,一下子就象断了一条胳膊一样,连不适应。可见,小伙伴玩习惯了,一下子不在一起真象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根叔被送走后那段时间,我只要有空就往满公公家跑,看他跟着别人的屁股回来了没有。可每次都是兴冲冲地去,然后是灰溜溜地回。
满公公笑我:“冰伢子,你根叔过继给他舅舅家做儿子去了,以后不会再和你吵事了。”
我回答满公公:“满公公,你么哩要把根叔送给他舅舅做儿子呢?他不是你的儿子吗?”
满公公笑着说:“小屁孩,你不懂,莫问!”
3
几个月后,我去满公公家玩,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饭桌边吃饭。
我走过去一瞧,这不是根叔吗?我大声地喊了一声:“根叔,你回来啦!”
根叔一听我喊他,连忙放下筷子站起来说:“林冰,想死你根叔了哪,你想不想我哦?”
我回答说:“怎么不想你,你去你舅舅家当儿子,我就少了一个好玩伴,打架都没人帮了。”
根叔忙问:“那个国伢子欺负你了吗?以前我们打架时,都是二打一,每次都把他打得屁滚尿流的。”
我说:“国伢子比我大,我一个人哪里是他的对手,昨天还和他打了一架,我输了呢。我是天天盼你回来,找国伢子克己复礼呢。”
根叔说:“林冰,我这次从舅舅家里回来,就再也不会回去了,我还是林家的人,和你一块打架去。”
我不相信地问:“根叔,你这次回来当真不走了,不去当你舅舅的儿子了吗。满公公不打你,拖你去你舅舅家了吗?”
我刚问完根叔,满公公过来说:“冰伢子,你根叔在他舅舅家天天念叨你,天天要回来,他舅舅拿他没办法,亲自把你根叔送回来,以后不走了。”
满奶奶则是一脸不高兴地对我说:“你根叔和你就是一对油盐坛子,连不晓得么咯离不开你,本来已经姓杨,叫杨根生了,他这一回来又要改成林根生。”
满奶奶对根叔回来,一点都不高兴,她弟弟结婚多年生不出一男半女。好不容易把自己满崽林根生过继给她弟弟做儿子,为杨家接后代,延续杨家香火。在农村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香火传承是头等大事。可根叔偏偏不愿做他舅舅的儿子,为舅舅家延续香火,硬是要跑回来和我玩,满奶奶的语气里,好象还有点怪我的意思。
不过,我才不管满奶奶高兴不高兴,反正根叔回来了,我打架时多了一同盟军,谁也不敢欺负我了。特别是生产队里的小霸王曾国庆,仗着他爸是生产队长,在小孩子面前盛气凌人,横行霸道,我和根叔曾联手多次教训过他。
根叔过继到他舅舅家后,我一下子失去了帮手,被曾国庆报复了几次。我恨得牙痒痒,可又奈何不了他,只好忍气吞声。现在,根叔回来了,我们可以找小霸王曾国庆以牙还牙了。
4
根叔回来后,我们又恢复了以往的日子,每天他放牛时,我就背着篓子去打猪草。我们一块上树捣鸟蛋,下河摸鱼虾,上山挖土人参,下田翻泥鳅,黄鳝,捉团鱼,大湾堂里又是闹翻了天。
当然,我和根叔还要找机会,教训那个仗势欺人的小霸王曾国庆。
有一天,我和根叔一块儿上山扒柴时,小霸王曾国庆也来扒柴了,他仗着自己年龄比我们大,个子比我们高,力气比我们大。把我和根叔扒的柴全部装进自己的篓子里就要挑走。
根叔的脾气比我大,眉毛尖上点的火燃,他虽然比曾国庆小几岁,可凶起来连老虎都不怕。他对曾国庆喝道:“喂,国伢子,你干什么?这堆柴叶子是我和林冰扒来的,你把它装进篓子里去做么子?”
曾国庆见根叔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强势地说:“谁说是你们的,这柴叶子上面写了你根伢子,冰伢子的名字没有?你们看看。”
根叔怒道:“国伢子,你是要和我们抢柴是不?”
曾国庆对根叔不屑一顾道:“根伢子,你都是被送出去给别人养的野崽子了,已经不是我们生产队的人了。这山上的柴叶子我不准你扒,你就不能扒,听明白了吗?”
根叔攥着小拳头,在曾国庆面前扬了一下说:“国伢子,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是送给别人养的野崽子,是吗?”
曾国庆嚣张地说:“根伢子,你就是一个送给别人养的野崽子,我说错了吗?你做出这副凶样,要吃人是不。我告诉你,我爸是生产队长,我谁也不怕。”
根叔最恨人家骂他是没人养,送出去的野崽子。小霸王曾国庆不仅嚣张地抢我们的柴叶子,还骂根叔是送给别人养的野崽子,这就惹怒了根叔和我两个人。
我们就不管曾国庆的爸是生产队长,还是大队大队长,先把他揍扁再说。根叔攥紧小拳头冷不丁地打了小霸王一下。小霸王见瘦小的根叔主动攻击他,登时大怒,挥起拳头就要打他,被我用扒柴的竹扒勾挡了一下。
小霸王曾国庆虽然比我和根叔大,单打独斗我们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只要我和根叔联起手来,小霸王就一定没有胜算。
这时,围拢来很多扒柴的小孩子,他们平日受惯了小霸王的气,遭受他的欺负,心里早就窝着一肚子火了。他们也希望我和根叔狠狠地揍曾国庆一顿,为他们出口心中的恶气。
曾国庆平日横惯了,自然不把我和根叔放在眼里。今天,他公然抢我和根叔扒的柴叶子,嚣张得要死,我和根叔是蹩足劲要教训他了。
经过一轮激战,我和根叔把小霸王压在地上狂揍。打得他满脸是血,满身是伤,嚎啕大哭着跑回家,向他的生产队长爸爸告状去了。
“哦!把国伢子打得好。根伢子!冰伢子你们打赢了哦!”围观的小孩子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他们高声大喊着,把对小霸王的不满和怨气都喊了出来。
5
我和根叔把嚣张的小霸王打跑了,小霸王回家向他妈告我们的状,他妈立即带着他来到我和根叔家找我们算帐。
大湾堂的禾场上,站满了很多生产队的社员,他们听说生产队长的儿子被我和根叔打得鼻青脸肿,满身伤痕,觉得十分解气。因为他们的儿女都被小霸王欺负过,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教育自己的儿女躲着曾国庆一点,不去招惹他。
生产队长的儿子惹不起,躲的起哪。曾国庆仗他爸是生产队长的势,欺负生产队的小孩子也就算了。偏偏他还有一个小偷小摸的习惯,见不得眼地偷东西,是出了名的“小贼牯子”。曾国庆的妈又溺爱,惯着他,任其胡来,所以曾国庆成了生产队人见人怕的小霸王。
我和根叔把小霸王打得嚎啕大哭回去告状后,小霸王的妈立即拉着他到我和根叔家告状来了,生产队的社会就是跟在他们的后面来看热闹的。大湾堂的禾场上,小霸王的妈满脸愤怒,大声地对我妈,对满公公说“你们的孩子把我家国伢子打成这样,你们看怎么处理?”
我妈和和气气对小霸王的妈说道:“队长娘子,你先莫生气,到我家堂屋里去坐下,喝杯茶。等我家冰伢子回来,我问他是什么原因打你们家国伢子,好不?”
小霸王的妈嚣张地对我妈说:“不行,我家国伢子被冰伢子,根伢子打成这样,你们不说清楚,我和国伢子就死在你们家,不走了。”
我妈说:“队长娘子,都是小孩子吵事打架,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做么子。你家国伢子比冰伢子,根伢子都大啊!”
小霸王的妈横蛮不讲理道:“我听国伢子回来说,是冰伢子和根伢子两人联手把他打了,你们得跟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告到大队部去。”
6
正当小霸王的妈在大湾堂禾场上蛮横不讲理时,我和根叔担着一篓柴叶子回家了。小霸王一见我和根叔,就慌忙往他妈裤档里钻,生怕我和根叔又上去揍他。山上那一架,我和根叔把他打成了心里阴影,骄横不起来了。
小霸王的妈一见我和根叔回来了,便上来要打我们,满公公一声大喝道:“队长娘子,大人打小孩就不对哦,小孩子之间打架,我们先问清再来评理好不?”
围观的生产队社员见队长娘子要打我和根叔,便纷纷指责道:“队长娘子,你家国伢子和冰伢子,根伢子打架,你一个大人去打小孩子,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哦。”
小霸主的妈见大家纷纷指责她,脸一沉怒道:“打的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你们当然不心痛啰,你看我家国伢子被他们打成什么样子,我教训他们不行是不?”
围观的社员幸灾乐祸地说道:“你家国伢子是赚打的,打的好。”
看热闹反正不嫌事多,他们也恨死了队长娘子和小霸王,正好找机会出口气。
不过,满公公却没有放过根叔,他拿来一把楠枝条,当着大家的面问我和根叔:“你们说,今天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打国伢子?”
我说:“满公公,今天国伢子在山上抢我和根叔扒的柴叶子,国伢子还说根叔是养不活送出去,当别人儿子的野崽子,不准根叔到山上扒柴叶子,我们才和他打架的。”
满公公问根叔:“冰伢子说的话是真的?国伢子骂你是养不活送出去,当别人儿子的野崽子,对吗?”
根叔回答:“是的,国伢子还说他爸是生产队长,不准我们上山扒柴叶子,我和林冰忍不住就和他打架了。”
满公公又问曾国庆:“国伢子。刚才冰伢子和根伢子说的话可都是实话,你骂根伢子是养不活送出去当别人儿子的野崽子,是吗?”
曾国庆躲在他妈怀里怯怯地点头说“我…我…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说根伢子是养不活送出去当别人儿子的野崽子,我不准他上山扒柴叶子。”
满公公问清了情况后,对小霸王的妈说“队长娘子,刚才你都听清楚了,三个小孩子为什么打架,是你家国伢子有错在先,这就不要错怪冰伢子,根伢子两个小孩了。”
小霸王的妈横蛮不讲理道:“我家国伢子说你家根伢子是野崽子怎么哪,他不是已经送出去当别人的野崽子了吗,还回来干什么?他们两个人打了国伢子,你们看怎么处理,处理不好我到大队部告你们。”
满公公说:“队长娘子,理不在你国伢子那里,要告你去大队告去,我们奉陪。”
小霸王的妈嚷嚷道:“好,你们不处理是不。好,我这就和国伢子去大队部告你们去,让大队书记来处理这件事,我就不信治服不了你们。”
满公公淡然地说:“队长娘子,要告你去告好了,小孩子打架多大的事。”
小霸王躲在她妈怀里怯怯地说:“妈,我们去告什么啊。是我错在先,根伢子和冰伢子才打我的啊,算了,我不找他们的麻烦了。”
小霸王的妈听了儿子的话,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一边骂一边拖着曾国庆离开了大湾堂,队长娘子无理取闹,最后是自讨没趣。
他们刚离开,大湾堂的禾场上顿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我和根叔也是拍掌相庆,庆祝我们打败了嚣张跋扈的小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