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谈

四月。阳春将尽,长夏未至。

时间像是挂毯里的细沙,寂静轻微却又持续不断地、扑漱扑漱地掉下来。绵密地渗进皮肤里,激起内里应激性的神经敏感症。似有似无的刺激最是难耐。

日头大概是有延展性的物什,被拖拽得薄而透亮。彻头彻尾的好天气。树荫在马路两旁还是嫣黄嫩绿亮绿一路更迭过去,却是没太见着各色花儿的——经不住春日浅薄花信短。花开只几日,室内的灯苍白暗淡得厉害,阴冷的湿气无孔不入。辜负好韶光。

按照惯例,换薄了衣服。

按照惯例,列表里的歌轮番播放到见了底。

按照惯例,笔记换了七八本,水性笔的钢珠滚过几千米,一支报废掉用另一支来替。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动能与势能是相互转化的。所以我很认真地思考了下走了这么长的路熬了这么久的日子消耗掉的动能是会变成重力势能让我在某一天一堕到底还是转化成弹性势能在看似无心的契机下轰然炸开。

这种焦灼在某天我一口气吃完了六支棒棒糖、看了一半的《春光乍泄》的时候浮出了水面。整个人坐立难安,嘴里都是糖水的空荡荡的甜味却还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咀嚼,急需一些最好是甜到让人恶心的东西来缓解这种感觉。那一刻我突然就懂了抽烟的人在手边没有烟的时候翻箱倒柜地想找一支烟出来的那种迫切感。电影里何宝荣对黎耀辉说,在一起的日子好闷,不如大家分开一下,有机会再由头来过。黑白的镜头里是一望无际的、空旷的公路,天空低低地漂浮着大朵大朵饱满的云。我感觉胸腔气压不平衡,梗在那里迫切且疼,疼得一吸气便要掉一串眼泪下来。

然后我就真的掉了眼泪,躺在床上抬起一边胳膊压着额头,无声无息地眼泪流了满脸。耳边充斥着来自舍友们的打英雄联盟的音效以及热播剧里分贝高亢浮夸的对白。

像是悬浮的分子,去向不明、无可依托时难耐,而现在,在无序茫然的运动里却隐隐地觉察到自己在缓缓下沉,沉入散漫萧肃的尘土里去。

日子过得好闷,似乎也没有什么机会再由头来过。

不知第多少次在自习室的桌子上醒来,整条手臂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调整坐姿的时候颈椎发出了一连串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用看镜子都能想象到自己脸上该是怎么样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想到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和阿离顶着盛夏三十多度的高温和正午无比毒辣的太阳在城郊一条正在翻修的柏油马路上面走,被晒得头晕目眩几近熔化。感慨着转瞬即逝的中学生活,为填报高考志愿烦恼。当时总还怀着茫然的孤勇和未凉的热血,故作潇洒地挥别那些青涩的、可爱的、可憎的少年时代,然后努力表现得像个大人一点,面向未知的未来,拔剑四顾。

那么现在呢?现在倒是更像一个明明一败涂地却又梗着脖子不肯认输无理取闹的孩子,被不甘和委屈噎得喉咙生痛眼睛通红。

同伴说她一直很佩服我在任何状态下都能不显山不露水心平气和处变不惊。我说我只是不那么习惯喜怒惊惧都挂在脸上而已。

看吧,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面具,哪能轻易地就猜到面前的这个人内里正山崩地裂溃不成军。

我对着你微笑的时候,你能猜到我正在把一些念头决然地捻灭么?

然而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微笑,痛苦分明漫长得没个尽头。我这一路走得艰难又狼狈,几乎磨光所有心血和气力。小学写作文时故作老成地写雏鹰要经过折翅之痛才能扶摇直上成为天空的王者。大概当时不走心地引经据典时也是没有惦念过那些摔下山崖的孱弱的小生灵吧。一无所知又豪情万丈的年纪,总归不会带入自己是弱者。现在却夜夜焦躁难眠,唯恐自己就此认命,沉入缥缈浩瀚的烟尘里。过程之煎熬,犹如一场深不见底的凌迟。

去年的四月建了一个歌单,叫“四月是你的语言”。后来有人告诉我,有一部名字很近的动漫,叫《四月是你的谎言》。想想觉得好笑,今年的四月我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确实该找个人对我好话说尽、勾画出一座海市蜃楼来供我勉力前行。

风吹进窗台挟卷着叶子被太阳炙烤的味道,一道窗之外阳光遍拂大地,温暖几欲夺人知觉。我看向远处,感觉一切都散发着白茫茫的光。也不知道谁又打过多少个电话、谁泪眼模糊口齿不清地陈述过含糊的理想,谁又把不妥协的执念无声安葬。

岁月磨人,只道春日寂寥。

走过三月雨水潮潮,也走过四月清明料峭。

我点这盏灯,看夕阳昏昏下沉。

暮色从四野八荒围过来。

凉意横生,白日将尽。

                                                   2017.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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