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至洛滨
【宋】司马光
草软波清沙径微,手携筇杖着深衣。
白鸥不信忘机久,见我犹穿岸柳飞。
这首诗还有一个名字,《过尧夫天津居》。尧夫是理学家邵雍的字,他当时住在天津桥西。天津桥,洛阳西南洛水上的一座桥。司马光也在洛水之滨居住,二人常有来往。
邵雍之子邵伯温著《邵氏闻见录》,其第十八卷有记:“温公判西京留司御史台,遂居洛滨,买园于尊贤坊下,以‘独乐’名之。始与先君康节游,尝曰‘光,陕人,先生,卫人,今同居洛,即乡人也。有如道学之尊,当以年德为贵,官职不足道也’。”
按书中记载,司马光认为两个人交游的基础在于品德,而非官职。
《邵氏闻见录》同时记录了这首诗写作的背景。“公一日著深衣,自崇德寺书局散步洛水堤上,因过康节天津之居,谒曰‘程秀才’。既见,乃温公也。问其故,公笑曰‘司马出程伯休父,故曰程’,因留二绝,康节亦和之。”
深衣,上下相连,前后深长的一种服饰,是宋时士大夫家居的便服。司马光从书局闲逛到洛水之堤,路过邵雍家,说程秀才来访,邵雍出来一见,原来是老朋友,便问起程秀才的缘故。司马这个姓不是出于程伯休父么?所以我也是程秀才啊。然后写了两首诗,邵雍也和了两首。
程伯休父是西周宣王时期的大臣,史称程伯休父。父,一作甫,又称程伯休甫。休父,是他的字。周宣王时,程伯休父官至大司马,功勋很多,封在国都咸阳附近的程邑。周王室允许其后代以官职为氏和以封邑为氏。他的长子后代以官职为氏,称为司马氏;次子后代以邑为氏,称为程氏。
宋时官员读书都很多,司马光和邵雍又都是饱学之士,开个小玩笑,很风雅。这也提醒今天的学生,不管学什么科目,书还是要多读的。
司马光这首小诗写即目所见的洛堤风景。
首句即是满眼风光,绿草柔软如茵,洛水清波荡漾,一条沙土小路若隐若现,蜿蜒向远。次句照应观景人,拄着竹杖穿着深衣的自己。所以由景及人,也是为后面的两句张本。
洛堤上有白鸥歇息,白鸥有灵性,它们懂人的心思。从前《列子·黄帝》里记录过一个故事:“海上鸥鸟海上之有人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但是现在它们看见我,已经不相信我是个超然物外、万事不挂心的淡泊之人,所以它们拍着翅膀穿过堤岸柳林飞远了。
司马光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被排挤到洛阳,是政治上的失意期。他说自己存忘机之心,无进取之志,不再关心朝政,而是喜欢江海,打算退隐。这可能他的真正想法,是人遇到挫折的一种心理调整,这是好事情,遇到沟坎懂得调适自我的期许和行动,是智者,也是达者;也可能是一种政治姿态,给朝廷上执掌权柄的政治对手看看而已。
司马光在洛阳呆了15年,期间不提朝政,专心编撰《资治通鉴》。然而他编书的主旨是“有鉴于往事,以资于治道”,正是这个主旨,才让神宗确定书名为《资治通鉴》。可见,对于司马温公这样的政治家而言,无论寂寞多久,内心始终是不能真正忘怀政治的。《通鉴》全书完稿后不久,支持变法的神宗病逝。司马光就回到政治漩涡的中心,先是副相,接着拜相,不到一年,尽废新法。废除新法的第二年,司马光也病逝了。
“白鸥不信忘机久”,白鸥还是聪明的。
这首诗是《独步至洛滨》的第二首,司马光在同一题目下作的第一首诗诗意也差不多。
“拜表归来抵寺居,解鞍纵马罢传呼。
紫衣金带尽脱去,便是林间一野夫。”
拜谢朝廷委任的洛阳官职后,回到崇德寺书局,以后没有朝廷征召之事,用不到马了,把马鞍子取下,把马放走。官袍绶带脱掉,我就是山野间的一个无名的普通人。
司马光当然不是普通人,他要抒发的是自己的隐逸之情和自己获得新身份的喜悦之情。
其情真耶?假耶?半真半假耶?有时候,当事人自己也分不清楚。
邵雍的两首和诗是:
冠盖纷纷塞九衢,声名相轧在前呼。
独君都不将为事,始信人闻有丈夫。
(《依韵和君实端明洛滨独步》其一)
风背河声近亦微,斜阳淡泊隔云依。
一双白鹭来烟外,将下沙头又却飞。
(《依韵和君实端明洛滨独步》其二)
君实,是司马光的字,司马光当时还任端明殿学士。
第一首诗称许司马光淡泊名利,是大丈夫。
第二首诗也写洛堤风景。洛水哗哗流淌,风从洛水上吹过来,微风轻轻。夕阳的光隔着白云,淡淡地照着洛水和洛堤。远处烟岚里飞来一双白鹭,刚要落下沙岸却又飞走了。
邵雍的诗,色调很淡,诗境温软。司马光的原诗画面清透,邵雍的和诗画面却有些朦胧。一双白鹭来复去,没有栖息下来,孤独地飞走了。不知道,邵雍的白鹭有没有兴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