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得晃眼,柏油路像烧热的铁板,滋滋冒着蜃气。老李推着他那辆嘎吱作响的老伙计,车筐里宣传册塞得满满当当。后背的汗衫早就湿透,紧巴巴地贴在肉上,洇开一片深色。他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拧开瓶子灌了口水。水被晒温了,滑下喉咙,像没喝一样。抬眼望望前头那条白花花的路,老远,他眯缝起眼,像是要量量还有多少步没踩。
“李哥,这鬼天气,人都蔫了,单子更难跑吧?”街边小铺老板探出半个身子,蒲扇摇得哗哗响。
“嘿,老天爷绷着脸,咱的脚底板可不能歇!”老李咧嘴一笑,汗珠子顺着皱纹沟往下淌,笑容也像被汗水泡得有点模糊,“跑起来!跑起来才有风!”他使劲拍了拍车座,像在给老伙计打气。
兜里手机猛地一震。他赶紧刹住车,顾不上抹汗,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透着十二分的亲热劲儿:“哎哟张经理!您放心!那批货稳当着呢!我这会儿就在城西这片儿转悠,下午三点!三点前新方案一准儿送到您手上!”挂了电话,他看着暗下去的屏幕,长长吁了口气,疲惫里裹着点踏实。这湿透的汗衫啊,就是夏天发给咱这些跑街人最硬的军功章!
他瞅见楼缝里挤出来的一溜阴凉,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塑料袋里掏出简单的午饭。汗珠子顺着鬓角滚下来,“啪嗒”滴在塑料饭盒边上。不远处的树荫底下,一条流浪狗热得直吐舌头,蔫头耷脑。老李掰了块馒头,轻轻扔过去:“老伙计,都不易啊,垫吧垫吧!”狗子迟疑地嗅嗅,小口小口吃起来。老李看着,脸上的褶子松了松,自己也扒拉了一大口饭。顺手把剩下的小半瓶水贴在滚烫的额头上,那点子凉气儿,竟让他舒服地“嘶——”了一声。
午后日头更毒了,烤得人皮疼。他蹬到一片新盖的园区,汗糊得眼睛都睁不利索。使劲眨巴眨巴,抹了把脸,挺直腰板,推开了那扇沉甸甸的玻璃门。冷气“呼”地扑上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脸上那副练了千百遍的笑容立刻堆起来,他朝前台走过去:“您好,打扰一下,我是…”
日头终于软和下来,给天边镀了层金。老李捏了捏包里那几份签好的合同,纸边儿都被汗水浸得有点发软。他跨上自行车,铃铛“叮铃铃”脆响,划开了傍晚的安静。回去路上,他特意拐到常去的小店,“啪”地拍下几个硬币,要了瓶冰镇橘子汽水。拧开盖儿,“嗤——”一股凉气儿冒出来。他仰脖子灌了几大口,那冰凉的甜劲儿直冲脑门又窜遍全身,爽得他长长“啊——”了一声,像卸下了千斤担子。
再毒的日头,也晒不干心里的泉。
我们总念叨空调房里的网慢,可曾看见这城市滚烫的脉搏里,淌着多少咸涩的汗珠子?那黝黑脊梁上结的盐碱,在日头底下亮晶晶的,无声地诉说着一种活着的硬气。他们用脚底板量着烫脚的街道,用汗水浇灌着小小的盼头。每一次敲响陌生的门,都是在水泥森林里,给自己凿一条生路。这点点滴滴的韧劲儿,这点点滴滴的光,攒起来,就是夜里城市总也灭不掉的那片灯火——日子滚烫,人心,总得给自己找块凉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