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旗袍,脖子挺着正儿八经的良家领子,肩膀沿着斜斜的搭扣滑落,两肋自腰线一路向下箍住了两条腿儿,长一分则显温婉,短一分则落风尘,无论胖瘦俱造出一副玲珑浮凸的模样。此物在东方女人身上更显出丰腴,曲折,又不失本分。
诗经提美人是“肤如凝脂,手如柔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尽是皮毛间的废话,到白居易笔下的杨贵妃“云鬓花颜金步摇”至多是有个娇媚体态。过得千年,曹雪芹作《红楼梦》写王熙凤不过说“身量苗条,体格风骚”,说的可还是个风韵。只得个兰陵笑笑生,为做风情写了潘金莲的杨柳腰,白肚皮,金莲足,却难逃世人的指摘。
说来也是奇事,便是如此环境,硬是造出这件宝物。自打1923年画报杂志上旗袍一经登场,世人对曲线一词不再三缄其口,一夜之间就迫不及待地给女人定义了腰,定义了臀,也定义了胸。时人谓之身材之革命,名头虽大倒也应景。
鄙人一朋友亦钟爱旗袍的观感,赞其有朦胧之美。我笑着说朦胧一词未免矫情,转念一想,何止矫情,简直瘆人。所谓朦胧,必有所藏。月朦胧,藏的是月光的寒冷,眼朦胧藏的是目光的炙热,旗袍的朦胧里也必然藏起了某种温度。妩媚窈窕,一揽入怀,软香温玉算作物理上的温度。聪慧活泼,不失纯真,使人见之如沐春光算作精神上温度。前者无须多言,后者便是清代才子李渔赞女子之美常提及的“态”字,其言“女子有态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
这两种温度都为旗袍所藏,收敛在剪裁上,束缚于眉宇间,如此,轻薄者才得以把五千年的禁锢延续,只在朦胧上做文章。
万幸旗袍后来又开了叉,使得咱们未必要在曲线下寻找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