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默麟

泠鹿坐在人工湖边上的长椅，读着手里盖着学校公章的通知，不禁一阵恼怒，脖子上青筋暴起，一把将通知揉成纸团，狠狠越过栏杆甩进了湖里。

湖面依旧金光粼粼，杨柳枝依旧微微飘动，世界运转如常。

泠鹿不禁捂住头，痛苦的俯下身去，把自己蜷成一团。刚进学校，甚至还没正式开学，就违反了校规，由于特殊学院的行政机构不完整，他被直接移交给校方处理，结果就是记了一次大过，失去本学年评优资格，记满三次，退学处理。

而那个电子信息学院的施暴者，仅仅只受到了口头警告。被老师带去对质时，他还针对泠鹿说出了许多侮辱性的语言，但校方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因为泠鹿是特殊学院的超能力者。

“泠鹿同学……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泠鹿抬起头，是个体态娇小，眉目清秀的女生，与泠鹿视线相交时，琥珀般透彻的大眼睛里带着笑意，“我可以坐旁边吗？”

“请便。”泠鹿连忙整理起仪容，特别是注意擦去了眼角的一点湿润，“同学，请问你是……”

“0125级教育科学学院，秋庭言。”女孩亮出自己的学生证和校徽。“非超能力者的学院啊……”泠鹿呢喃着，但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窘迫，“嗯……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我能理解。”秋庭言摇了摇头，眉毛竖起，显出愤慨之色，“那人做的确实太过分了，我在旁边看到了全过程的。”

“谢谢你的理解，不过作为超能力者来说，我还是尝试着去适应这种情况吧，毕竟对我们来说，这算是常有的事。”泠鹿摇了摇头，“我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想。”

“说起来，泠鹿同学真的很冷静很克制呢。”秋庭言意识到谈话基调的下沉，连忙扬起声调，转换话题，“就算是到了那种地步，也没有动用自己的超能力做什么出格的事，不是吗？”

“冷静和克制吗……或许有吧，但实际情况比那复杂些。”泠鹿的笑中虽有讥讽，却是眼角低垂的苦笑，自嘲的苦笑，泠鹿掏出学生证，举到秋庭言面前，指着下方的一行小字。秋庭言这才注意到，特殊学院的学生证比起一般学生证，除了照片、姓名、学号、院系之外，还有额外的内容：“超能力名……「刻痕感应」，威胁程度E级？”

“对，我之所以会报考特殊学院考古系，就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或许能在这门学科上发挥作用。”泠鹿收回学生证，“威胁程度主要是根据破坏力来衡量，E级是最弱的一等，和普通人无异。”

“这样吗……”秋庭言勉强笑笑，“能够把天赐的才能用在自己的志向上……其实是件好事不是吗？”

“才能啊……如果没有这所谓的才能，我应该能报考社会与能力学学院的考古系。”泠鹿不觉捏紧了拳头，“说是才能，倒不如说是阻挡人追逐梦想的诅咒才对！”

“说来也真是讽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流星’？”泠鹿突然冷笑起来，“超能力者组成的恐怖组织，主要活动为以利用超能力发动恐怖袭击？”

“喂，别这样，泠鹿同学，在这里大声地谈论这种话题太危险了啊！”秋庭言紧张地看向后方的主路，所幸人工湖离道路较远，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的学生们完全注意不到这边的响动。

“对，就是那个‘流星’，就算是想加入，凭借我这可有可无的超能力，也完全没有资格吧。”泠鹿低下头，“像我这样的人，看来活该在最底层摸爬滚打呢。”

“别，别这样说……”秋庭言一脸无奈，甚至显现出慌乱的神色。

不远处的香樟树后，星谏和海洛正隐藏在树冠投下的阴影当中。“她到底想干嘛？”海洛挠了挠头顶，低头看向星谏。星谏叹了口气：“我想可能她就是这样的人吧，虽然还没正式开始上课，但毕竟是学心理的学生。”

“好吧，你要继续等的话，就随便你吧。”海洛伸了个懒腰，转头踱开，“我东西还没收拾完，就先回去了。”星谏没有应答，而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哟，矮子！”一个轻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星谏猛然抬头：“是他！”是先前电子信息学院的那个恶霸，此刻正顺着湖边小路 向两人走去，方框眼镜的镜片折射出狡黠的光。

“你想干嘛？还想来找茬吗？”泠鹿猛然起身，攥紧双拳，“我要去向学校报告！”

“我已经听说你被处分的事情了，如果还想再来一次，我乐意奉陪。”恶霸推了一把泠鹿，扭头看向秋庭言，“我只是路过这里，很好奇为什么会有其他学院的学生，乐意和特殊学院的鬼混在一起……”

“你别这么说！”秋庭言也“霍”地站起，瞪着眼睛，“你就这么瞧不起超能力者吗？”

“不止是我啊，同学，这是社会共识，他们就是低人一等。”恶霸凑近了些，“听我一句劝，别和特殊学院的走的太近，倒不如……”

“你离她远点！”泠鹿勃然大怒，抬起拳头，却被不知何人从后面拉住，气到头上的泠鹿挣扎着旋身，正对上一双冷冽的蓝色眼睛。星谏摇了摇头，把泠鹿拉到身后，左手将长发捋到脑后，走向恶霸。

“星谏！”秋庭言惊呼出声。“哈？”恶霸推了推眼镜，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星谏迎面就是一拳，鼻梁骨“咔吧”作响，恶霸被打得连连后退，摔倒在地。

“我看看……电子信息学院，0125级信息工程，兰宇。”星谏捡起学生证读着，“电子信息学院也不算是首府学园里综合实力比较强的学院吧？你的优越感是从哪儿来的？”

“你他妈又是什么人？”兰宇捂着流血的鼻子从地上爬起，校服外套沾满尘土，“我可要报告到学校里面，让你……”

“让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星谏一弹腿，狠狠踢向一旁的绕湖围栏，铁栏杆发出闷响，而秋庭言和泠鹿都不觉张大了嘴，愣在原地。

“这附近没有监控探头……秋庭同学，你看到了，是这家伙先动手打伤我的腿，是吧？”星谏只是皱了皱眉，把重心换到左腿，冷笑着，秋庭言会意，连忙点了点头，“这下要是报告上去了，被处分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嘁，真是个神经病！”兰宇啐了一口，转身踉跄着跑开，很快消失在了三人视野里。

“星谏！”秋庭言连忙跑向星谏，扶着他肩膀，拉他坐到长椅上，“你还好吧？干嘛非得这样……”

“我没事，倒是你们俩，招惹上了一个不省油的灯啊。”星谏喘着气，卷起裤腿，刚才踢中栏杆的小腿上是一块椭圆形的青黑色瘀伤，“这才刚入学没多久呢。”

“这不是他的错吧！他什么都没做啊！”秋庭言忿忿道，“这根本就是……”“没什么就是，这就是当今的社会。”星谏放下裤腿，吸了口凉气，“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身为超能力者吧。”

“怎么能这么说？！”秋庭言睁大眼睛，瞪了星谏一眼，“难道你也和兰宇那种人一样，是个狭隘的种族主义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我很能理解泠鹿同学的处境和心情，只是我们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星谏投给泠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

首都东区，某栋居民楼。

“猎犬”走进幽深黑暗的楼道，缓缓踱向楼道口末端的电梯。侧腰还在隐隐作痛，他不由得隔着衣服捂住伤口，扶着墙慢慢前行。

这次接到的任务，是个“脏”活——联邦安全局特意来到首都卫队，请他去暗杀一位疑似被邻国谍报机关渗透的政府高管，并将整个任务包装成超能力者袭击，再随便甩锅给任何一个以超能力者为主体的反动组织，最多的便是“流星”。安全局尚未完全掌握充足证据，但如今西境联邦同邻国关系格外紧张，安全局不能放过任何一点风声鹤唳。

要刺杀高层，也的确不是个容易的任务，纵然是“猎犬”，也在任务当中负了伤。他暗自祈祷，伤口会快些好转，他现在还不能停下工作。

“叮——”电梯恰好到了，排在电梯门前的人们鱼贯而入。“猎犬”见了，正要加快脚步，后面却闪出一个人，狠狠撞了他一下，挤进电梯。“猎犬”俯下身，捡起自己被撞掉的东西，抬起头看着电梯轿厢内——所有人，都用敌视和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他，就这样和他之间隔上了一扇缓缓关上的电梯门。

他叹了口气，翻过手里的卡片，那是自己的身份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夏默麟。只是在工作单位，这个名字从来没被喊起过，“猎犬”的称号看似凶猛，实际上起源却是同事们笑话他每次任务被呼来唤去地像条狗冲在最前面。

至于朋友和家人，想到这里，默麟撇了撇嘴，苦笑一下。父亲早年在故乡参加超能力者叛乱活动被捕后，母亲改嫁并分走家里大半财产，他于是独自外出谋生，辗转来到首都。

默麟甩了甩头，尝试把纷繁的思绪从脑海中甩出。他只知道自己还必须继续向前，他的生活和生命，不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我还会继续向上……继续向上。”默麟握紧拳头，重新直起腰，走到电梯口前按下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