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范立城驱车回到内五区王佐胡同附近的五谷胡同,进了家门,将舞会的事向妻子交待了,两人准备了一番,出门驱车向预定地点赶去。
半个多小时后,一身西装的范立城有点疲倦地携着戴晓晴走进和平饭店的大门,进到大堂才发现,北平市政府、党部、宪兵队、驻军、中央驻平企业都有要人在场。
许多头面人物聚在一起谈笑,瞧见他了,也不大在意。
人堆里,几个美国军官和领事级外交官十分醒目,不少国军驻平军官在一旁作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翻译员讲着英语在中间传话。
几个与范立城熟识的市政府、区政府要员笑着喊他过去,范立城拿开妻子的手,走到荣副市长跟前,笑道:“荣市长,我请了几个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正在写经济工作报告,经济整顿深入实际,问题很复杂。不过,我会让他们尽快完成。”
荣副市长气度不凡,微笑着说:“你得抓紧点儿,南京可等着要呢。”
范立城忙说:“是,我一定。哈哈。”
两人告别后,荣副市长转过身,对一位中年官员说:“这物价涨得呀,我的车都快加不起油了。”
范立城望见妻子走近一群官太太,一个三十多岁的贵气女人说:“哎呀,范太太,我可是见着你了,几次约你出来打麻将,怎么都不给面子啊?”
戴晓晴一笑:“那就今晚上玩儿,玩儿个通宵。”
几个女人开怀大笑,又热聊起来。
一阵典雅的音乐响起,酒会的气氛腾起在大堂里。
胡师长一身中山装,从美国军官身边走向前台,音乐声随之低下去,他热情地说:“各位女杰、各位先生:今天邀请大家参加这个酒会,一是在市级层面联络加深中美关系,二是给大家创造一个欢聚机会,抗战胜利以后,国共内战搞得人精疲力尽,难得轻松享受,同志们整天那么辛苦,也该好好放松放松了……”
胡师长的开场白一结束,不少人鼓掌叫好,美国军官也跟着鼓掌,又侧目微笑。
胡师长带头垂范,邀请一个年轻太太步入舞池,很多人都笑了起来。
六七个美国军官和外交官,一众北平官员,各自找了一个舞伴入池跳舞。
太太区的几排椅子上独剩下两位色衰的贵妇,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不时地瞥一眼站在远处的范立城。她们与他熟识。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贵妇向他喊道:“立城,过来嘛。”
范立城犹豫一下,矜持地一笑,走过去与她们陪聊,又让服务生送来三杯红酒。
闲聊间,范立城不时留意妻子,她大方欢悦地挪着舞步,市党部的一个中年干部和她跳得十分和谐。
正观望间,身边的一个太太突然托请他办一件事,希望他能从政府渠道搞些大米和紧俏货。
范立城温言应承,那太太放下酒杯,站起来拉一拉旗袍,伸出右手,说:“走,你领我跳一支,曲子都快完了。”
范立城仰头看着她,踌躇片刻,起身挽着她混入舞池,两人三两下便踏准节奏,欢欣地迈起了步子。
他轻抚着她的后背,脚赶脚地移着舞步,开始重拾对这种感觉的喜欢,乍一起劲儿,便忘了让妻子在舞会开始后离开的打算。
第三支舞曲响起时,一个瞄了戴晓晴很久的美国外交官牵着她进了舞池。
范立城也换了舞伴,一位从上海派到北平的官员的太太,典型的上海女人的美貌和身姿。
三来两去,范立城竟有点儿丢不开她,一边跳一边说:“一会儿,我们再跳一曲。”
他没有注意到,那外交官詹姆士·凯森格亲吻了戴晓晴的手背和脸颊,用生硬的中文说:“你真是一个天使。”又道:“An angel,my honey.”
大堂里一片欢欣热烈的气氛,一众男女兴致高涨,沉浸在舞曲烘托出的天堂般的氛围中。
胡师长叫来秘书,吩咐道:“给饭店打个招呼,一会儿给大家加餐。这机会,真是难得。”
在吃饭时,北平宪兵大队扈副大队长对胡师长说:“胡师长,我看啊,以后邀请客人,就不要成双成对的叫了,这样大家来了,好像都放不开?”
胡师长用筷子夹着一块羊肉,哈哈大笑:“老弟言之极当,以后你来邀请。”
饭后,胡师长和夫人走到范立城跟前,说:“立城,一会儿,你陪你嫂子多跳几支,她对跳舞没兴趣,刚学会不久,还不太老练。”
范立城一笑:“是,我陪嫂夫人多练练。”
舞曲再次飘扬而起时,范立城挽起老气的胡太太走向舞池,内五区政府同来的几个同僚在背后嬉笑起来。
移步间,范立城的目光扫到妻子身上,她的舞伴还是那个外交官,他几次看见外交官的手从后背滑下去,又被妻子扶上来。
他对胡太太尽力保持风度,掩饰着心里的羞耻和恼怒。
这支舞曲结束后,一众男女落座歇息,吃餐点喝酒,完后又相约重新起跳。
范立城想让同僚去换下那个外交官,却撕不开脸面,胡太太在一边,又不能丢开她。
纠结一番,他终于无奈地放弃了:今晚算是倒霉了,量他美国佬也不会怎么着。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等事了!
舞会散场以后,一片混乱中,戴晓晴走过来,和范立城招呼一声,指了指内五区党部廖书记长的太太说:“我们到廖太太家里去,你先回去。”
范立城欲言又止,一个与他熟识的贵妇笑道:“范区长,你一天把晓晴看得那么紧,也让人家透透气嘛。”
范立城急着送别荣副市长和胡师长,做出轻松的口吻说:“那成啊,谁接谁送,我晚上喝的有点儿多了。”
胡师长将几个美国佬送上两辆插着小幅美国国旗的黑色轿车,临别时对坐在车门口的凯森格说:“今天大家先认识一下,您对谁有兴趣,以后我可以单独邀请。”
凯森格一笑,说:“中国人不是很保守吗?你们怎么是这个样子……?”
胡师长也一笑,凑近了说:“今天来的很多人,都是靠夫人才爬上来的。”
凯森格哈哈大笑:“延安可绝不是这样的,怪不得你们老吃共产党的败仗。不过,I appreciate that,thanks.下次,我跟李宗仁长官或者白崇禧长官见面时,替你说几句好话。”
胡师长一听,忙不迭地说:“哎呀,那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您还需要什么,直接打我办公室电话!”
与荣副市长作别后,范立城坐进轿车里,看着美国人的轿车驶离,随即,廖书记长太太的车也走了。
他回想起那个上海女人,放眼四望,不见她人,一时竟有点不舍,又期待什么时候能再见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驱车朝家的方向驶去,开过一个街口,又行了一段路,望见远处街灯下一众宪兵和警察正在封路。
行近那十字路口,范立城打开车门,问一个宪兵:“又抓共党?”
那宪兵认识他,立正敬礼后,说:“报告范区长,下午刚抓获了一名共党,其他同伙在这一带活动,我们正在堵截围捕。”
范立城听了,说:“这共党怎么抓不完哪?城里哪儿有这么多?”一关车门,从宪兵挪开的一个路障的缺口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