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餐馆的大堂里一派烟火气氛。
在包厢里,两人边吃边谈,范立城向戴晓晴叙说了下午开会的情况,戴晓晴眉眼轻蹙,问道:“撤离?撤到哪儿去?”
范立城说:“得看情况,要么湖北,要么四川,或者更西边。唉,张学良败事有余,三年前要是守住了东北,也不至于有今天……”顿了顿,又说:“将来,如果能打跑日本鬼子,咱们再回来。”
戴晓晴骂道:“该死的小日本,到底还是要吞下华北……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又让人不得安生!”
范立城跟着骂了一句,又说:“自晚清时起,日本便有征服中国的野心,所以有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以及日本在东北、华南地区的利益。‘九·一八’事变,是其实现征服中国战略意图的一大步骤。热河、察哈尔、冀北、冀东沦陷后,北平是日本人志在必得的城市,政府内部,都已经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戴晓晴听了,回道:“那到时候,我得把我家里人也带上。”
范立城说:“一定带上,我来安排。在半个月之内,你把这几年攒下的钱、古董、首饰、字画,全都换成金条,走远路,带太多的东西,不方便,而且钱很快就会贬值。”
戴晓晴点了点头:“我尽快找人兑换。”
范立城又说:“不管撤到哪座城市,到时候,我给你谋份工作,你也不会无聊。”
戴晓晴回道:“再说吧,只怕是到时候连一桌麻将都凑不齐了。”
此时的中国,实处于分崩离析的乱局之中。
日本侵华的严峻形势,迫使国内矛盾上升为压倒一切的中日矛盾。中华民国的大地上,敌对各方暂弃前嫌,一致抗日。缘于种种因素,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北平市,在日军三面的威胁中又挺过了一年。
民国二十五年(1936)的隆冬时节,北平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国民政府加紧往南方城市秘密运送各大单位的重要物资,政府机构、文化单位、企业工厂、大中院校陆续进行转移。
从正阳门火车站发往汉口等城市的许多班次的火车上,装载了无数箱宝贵的各类图书、资料、器物、设备。北平市里的战略资源和文化结晶,及早地避免了日寇的蹂躏糟践。
这一日,北平市内三区国民政府办公大楼里,范立城副区长抓起黑色电话,拨通了国民党中央党务调查处驻北平特务室秦主任的专线,秦主任听出声音,问道:“噢,范区长,是您啊,什么事儿,您说。”
范立城说:“我接到线人的消息,说是我们区政府内部有几个干部有投敌的倾向,你看看怎么处理。”
秦主任问:“投敌?投向日本鬼子还是共党?”
范立城说:“投向日寇。那几个人我都认识,情况危急,你最好早动手……这也不知怎么搞的,马上就撤走了,这时候投敌?”
秦主任听了,沉默一下,说:“多么巨大的利益,或者是多么严重的胁迫,才会让人冒死投敌……哎,不管怎样,投敌是重罪,请您提供一下具体的部门和姓名。”
范立城随即说了那几人的姓名和基本情况,秦主任记录了下来。两人又讲了一阵儿,挂了电话。
秦主任对桌边的伍秘书说:“政府的消息应当不会有假,你去看一下人手和车辆够不够用,我考虑一下抓捕计划,最好今晚就能行动。”
伍秘书说:“好,我明白。”
伍秘书下了楼,临出大厅门时,被一个匆匆追来的男职员叫住:“伍秘书,主任让你回会议室开会。”
伍秘书一呆,问了一句:“开会?”折身走向楼梯。
秦主任已坐在主席位置,各部门的面目不一的头头陆续入内。人差不多到齐后,秦主任说:“总部刚刚密电通知,张学良在西安扣押了委员长,以此要挟停止剿共,一致抗日。”
轰的一声,会议室里十几个人一时议论纷纷。
秦主任又说:“总部的命令,从现在起到解救结果出来,北平特务室不得再抓捕共党,对可疑人员只进行秘密监视,不可激化矛盾。”
伍秘书十分震惊,完全忘记了方才秦主任交待的任务,忧虑地瞅着他,秦主任接着道:“各位要认清形势,委员长命悬一线,共产党、张学良正在和委员长谈判,接下来会有党、军、政大员前去解救,这期间谁要惹出是非,我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十几个干部静默下来,秦主任又指示道:“眼下,你们要把监控重点放到市政府、市党部的要员身上,何其巩之后的几位市长以及裙带关系,大都有东北军的背景,前几年张学良主政华北时留下的大员们,还都把持着重要位置。当此关头,在形势未明朗之前,大家要密切注意东北系党政要员的动向,一旦发现问题,即刻上报总部和中央。这关系到委员长的安危和党国的安定与否,也是你们立大功的好机会,都听清楚了吗?”
一众干部齐声道:“听清楚了!”
当天夜里,范立城正搂着妻子睡觉,突然被一阵电话铃音吵醒,烦躁地抓起话筒,电话那头的区长秘书说:“副区长,雷区长让您到区政府开会,现在就来。”
范立城不满地问:“知道什么事儿吗?”
秘书说:“蒋委员长在西安被张学良扣押了。”
范立城一惊,立时全然清醒,急道:“什么?被张学良扣押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好,我这就来。”
夜色里的北平市内三区国民政府大楼亮起电灯,雷区长对几十位干部怒道:“张学良目无天纪,扣押了委员长,要坏党国的大事!还有当地的杨虎城,两人共同策划了此事,说是要敦促委员长停止剿共,进行国共合作,一致抗日,张学良这个败家子儿一枪不放丢了东北,让日本人建立了伪满洲国,还有什么脸面说抗日?傅作义打长城抗战,张学良在哪儿?派他到西北剿共,没有战功,反倒扣押了委员长!”
一众官员们纷纷窃议:“……日本人这都打到哪儿了,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不是给鬼子帮忙吗?”
“怎么能如此犯上,诶呀!”
“王八羔子!”……
雷区长制止了议论,又说:“市政府指示,我们眼前的任务是,响应中央,营造舆论,抨击张、杨。各部门做好积极准备:宣传科,要营造倒张的气氛,报纸、集会、游行都要搞。包括北平在内,各地一闹起来,张学良心知无人支持他,发生极坏结果的可能就小一些。
“你们中间平日与北平名流人物有交集的,请人家写社论,或者直接给张杨写信,奉劝他们悔过。能抵消一丝顽固,就抵消一丝。警察局,要对反对委员长的言论进行打压,让区境内东北系的势力不敢发声,同时要防止地下中共借机起来闹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像去年谷景生搞起来的学生游行,再也不能发生一次!……”
次日上午,孙茂德在内四区大觉胡同附近的甘霖胡同家中看了报纸上的报道,心情一时为之振奋,隐约觉得蒋介石这回可能完了。随之又看了何应钦任讨逆军总司令,命令部队向西北集结,预备镇抚东北军的新闻,不由得心下震惊,空军轰炸机在西安以东的城市上空示威的消息,更是让他预感到内战即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