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声全国的“锦州中立案”事件之后,不到半年时间,日本关东军攻占了东北三省全境,北平的百姓坐在自己家里,都会隐约地感到唇亡齿寒的恐惧,似乎东北方向时刻会有恐怖的阴云压过来一样。
东三省是清王朝的“龙兴之地”,此时为日本人的铁骑蹂躏,北平城里的大小王府里的前清贵族备感痛惜,甚至有了亡国的危机感。
八阿哥载洤这一日又去琉璃厂卖了几件古董,揣着法币打道回府,一路上听见好几处人堆里都议论着满洲沦陷之事,驻足细听,不免震惊悲愤。
原以为日本只是占几块地方,做做生意,不料野心竟如此可怕。
后晌时分,八阿哥回到府里,把一沓钱交给福晋,说:“给孩子留够,剩下的都买成粮食。先这么着。往后没什么可卖了,我出去到大街上拉洋车。”
福晋忧虑地说:“日本人占了满洲,将来如果打进关里,可如何是好?”
八阿哥微微一怔,说:“败家子儿张学良放弃了满洲,但南京不会,放心,鬼子想打也打不进来。蒋介石能从广州打到北平,击败了那么多军阀,怎么会打不退日本人?”
福晋听了,说:“庚子之乱三十多年了,八国联军里头就有日本兵,这日本人究竟是何心思,老是跟我们过不去?”
八阿哥骂了一句,说:“放宽心吧,如今国民党的国民革命军,可要比武卫军厉害多了。”
过了几日,这一天晌午,八阿哥正在府里做木工活,弘亲王一个近亲的后人走进王府大门,见着他说:“八叔,告诉您件事儿。”
八阿哥转过头,问道:“噢,是景常啊,什么事儿?”
叫景常的男子三十多岁,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皇上在满洲重新登基了。”
八阿哥大吃一惊,问道:“登基?满洲不是让日本人给占了吗?”
景常说:“没错儿,可谁能想到,日本人在满洲建立了满洲国,扶持皇上继续做皇帝,国号自然是满洲国,年号康德。大清宣统皇帝,现时是满洲国康德皇帝!”
八阿哥又是一惊,走上前问道:“这……日本鬼子从天津把皇上劫持到满洲了……?这鬼子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景常反倒有点喜悦,问道:“您想不想去投靠皇上?现在好些人都跑到关外去了,听说处境还不错。”
八阿哥听了,斥责道:“你是不是糊涂啊?傀儡皇帝既没实权,又无自由,而且朝不保夕,投靠皇上能有什么前途?”
景常笑容消退,说:“我是看您日子难过,才来告诉您一声儿……您啊,甭老是怕这怕那的……”
八阿哥听了,回道:“幸亏你是来找我了,要找别人,就得搭上两家人的命。”
景常脸色一沉,八阿哥又说:“别不高兴啊,听我一句劝,甭去关外,还能保全性命,去了可就掉进火坑了。你好好想一想,八国联军在北京残暴成什么样了?日本人多么惨无人道?他们打下了满洲,往后的手段还不知有多狠。皇上是面儿上光鲜,可里子就是另一番光景了。你说你,怎么能相信那些传言?”
景常似有所动,犹豫了片刻,说:“您还是不了解情况……您要真不去,我可就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叫上您。”
八阿哥回道:“到什么时候?你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皇上也是可怜,打小儿就做木偶皇帝,到今天,竟成了日本人的木偶!”
这一年的寒冬似乎异常寒冷,时光的流逝也缓慢下来。
寒风从东北的林海雪原上呼啸而过,哈尔滨,吉林,奉天,每一座冰封的或者雪覆的城市里,青天白日旗和黑衣警察全都消失不见,各式建筑物上飘扬着伪满洲国的五色旗,街道上不时出现一队背枪巡逻的棉装日本宪兵,步枪上的刺刀更是加剧了寒意。
民国二十二年(1933)的年关一过,日军以伪满洲国作为后盾,在五个月内先后侵占了热河、察哈尔两省以及冀北大部地方,北平北部的密云、平谷、怀柔等县已能嗅到日军的气息。
北平城里,沦陷的流言传遍坊间,内城外城的大街上,老百姓们几乎难见笑脸,不少上了年纪的老者终日是一副焦忧神色。
初夏的一天晚上,孟德辰在房山县城的一家茶馆里,代表祁岱云向来自北平的一个交通员汇报了白区农村工作的进展情况。
完后,两人先后出了门,各自离开。
孟德辰走进街上一家饭馆吃饭。坐在桌边等饭时,听见邻桌几个粗犷的男子议论日本侵华,不禁转头观看。
一个形貌惊人的汉子说:“我们能逃到哪儿去?外地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地种,怎么活下去?”
另一个长脸汉子说:“听说日本鬼子在东北执行三光政策,杀光,烧光,抢光。这要占了北平,那还得了?”
一个白发老者说:“恐怕也不尽是,要不然满洲国怎么能存在?不过,咱们不能坐着等死,鬼子连畜生都不如,千万都得防着。”又说:“前清时,乡下的各大村庄都办团练,咱们回去了,也可以照办,从各家抽一人出来,先练着,东一村,西一庄,四面八方的合起来,人就不少了,万一哪天鬼子打来了,好歹还能抵抗。至于兵器,到后边再说,必须先得有人。”
那长脸汉子说:“成!您说的对,先得有人。原以为国民党能打赢长城抗战,可谁知何应钦这个老贼与鬼子签了《何梅协定》,现在北平北边都成了日占区,这国民党根本就靠不住,他娘的!你要想靠他,只有死路一条!”
孟德辰听了一阵儿,犹豫几分,起身端着碗走向邻桌,那几人见状微微一愣,孟德辰将碗摆在桌上,说:“敢问你们是哪里人?别介意,我也想抗日。”
那几人先不发话,方才那相貌出众的汉子瞅了瞅老者,问孟德辰道:“你也要抗日?我们是县城西边的牟庄集人,你是哪里人?”
孟德辰直觉这汉子心性恶劣,但看起来还可共事,抗日正需要这样的人,遂介绍了自己,表明了抗日志愿,自然不说地下党身份,只道是为了保全家里人和村邻的性命。
那汉子听了,说:“那敢情好啊,墙倒众人推嘛。先这样儿,你回你们村里办团练,我们办我们的,暂且先各干各的,等将来成气候了,需要合到一起,到那时再商量。”
孟德辰听了,说:“也好,你们说的办团练,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单是咱们办,拉个几百人,打鬼子只是杯水车薪。如果有机会,咱们都可以到别的村里去说动说动,老百姓毕竟都是自个儿过自个儿的日子,需要有人从中串联。”
那几人先后点了点头。
孟德辰从这次偶遇中看到了民间抗日的希望,他回到长操村,报告了祁岱云,祁岱云隐约觉得时机逐渐成熟,但苦于白区的工作只能隐蔽进行,不可明目张胆地拉起抗日队伍,便只得一边执行政策,争取群众,一边关注时局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