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弥漫着不可见的热气,包裹住整个屋子,呼吸都变得沉重,这空气构成的墙垒比下了一整月的大雪堆积起来的冰面都要坚硬。最怕的是你无处可逃。你只能将那热气一股一股的吸进肺里,呼出更重热气,循环。循环着的不只是空气,还有未来。
安提斯,他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安提斯,他又念了一遍,这才安下心来,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在社会中的一个代号,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还是他,但如果是那样,如果走到了那一个地步,他就全部断联了,无论怎样,他还是想抓住这个名字。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曾经满怀期盼,满是笑意的凝望着他,女人赋予他生命,男人,赋予他名姓,生命的断连是对女人的辜负,姓氏的断连是对男人的故事。哪怕在十五年前,他们的社会关系已经断连了,而三年前,他们作为生命体,也断连了。安提斯没有参加他们的葬礼,但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和他们更亲近。
夜晚降临,空气中的闷热并没有减少多少,大街上亮起的灯光,代替了白日的太阳接管黑夜, 假的,安提斯看着白织灯在楼道闪烁,这些灯光,都是假的,即使那光再耀眼,也只是仿照日光的虚假物。就跟他一样,一个虚假的存在,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他被遗忘很久了。
穆提,有人叫他,是的,他们都叫他穆提,他只能是穆提。“东西准备好了吗?”
是的,他准备好了,他告诉那个人,那个人站在围墙的阴影处,只能依稀辨认出一点轮廓,他比安提斯矮,他把手从暗处伸出,接触亮光的时候,安提斯微微受到惊吓,那只手,像是只剩下一成干瘪的皮包裹住的脆弱骨头,像是地狱深处来的恶魔的枯手,因为长期在地下,枯瘦肮脏。那只手从安提斯手上拿过东西,马上缩回暗处,过了一会,那只手又伸出来,把一打钱和一颗宝石放在安提斯的手上。
安提斯接过,没有数直接放进口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他很怕,那个男人会从暗处走出来,是魔鬼的模样。
那当然不是魔鬼,那只是,许多个没有灵魂的人之中的一个,他们混杂在普通人中,就和普通人一样,但他们独处时,就会收起伪装,打开脑壳,露出空空的脑袋,敞开肚皮, 那里面,只是一片浑浊。你不能说他们不是人,他们拥有人的样貌体态和行为,但他们有没有灵魂所以一切都是干瘪的,他们脑子空空,也不会思考,只会模仿人的行为。
安提斯的目的,就是打入他们这些类人中,类人是给他们定的名称。这个计划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但是现在,那个跟他对接的人已经没法联系上,他感觉自己是混迹在魔鬼中的人,但又像是混在人中的魔鬼,他越来越像那些类人了。而且他没办法去阻止,他也没办法脱去伪装变为常人,凭他自己做不到。于是,安提斯继续在类人中扮演类人,在人中扮演人。
没有灵魂的人是什么样的呢,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几千年,且一直存在。没有什么不同,有的人说,一切都将改变,也有的人说。
这些问题本来都与安格斯无关,但后来,他伪装成了追随者,他就与这些人相关,不过,这些问题依然与他无关。他回到出租屋,随手把钱放在茶几上,那一颗宝石在他的手上,散发着美丽的光辉,空气好像没有那么闷热了,他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魔鬼的追随者,那些拥有灵魂但是遵从那些没有灵魂的人,他们数以万计,他们无声无息,他们是虔诚的信徒,他们服侍类人。
欲望将得到最大的释放,自由,前所未有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