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萍坐在床尾,一动不动,活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电视机里的女人还在叽里呱啦地讲着什么,但秀萍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脑海里还盘旋着丈夫刚才说得那句话:“钱还没发呢,这次没拿回来。”秀萍真的想和丈夫吵一架的,但她又有点不舍得,丈夫在外地工作本就很不容易了。没有人懂秀萍有多爱自己的丈夫,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爱了。可是,眼看女儿马上就要到了大学开学的日子了,学费怎么办呢?
秀萍想起来了20年前,那时候自己和丈夫刚结婚不满一年。从院子进到屋内还需要走十个台阶,这让秀萍有了一种住楼房的错觉。正对着房门摆放着一张茶几,墙上贴了一面大大的镜子,旁边就是一张席梦思双人床,角落里竖立着简单的梳妆台。所有的家具中,秀萍最爱的就是那面大镜子和梳妆台,因为年轻的秀萍还是很爱美的。不过,这面大大的镜子却被丈夫一铁锹砸碎了,一起碎掉的还有秀萍的心。
那是秀萍第一次知道丈夫喝醉酒后会变成魔鬼,可以轻易摧毁屋子里任何一件东西,包括自己。那一天,秀萍的嘴角被丈夫的拳头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她没受住,哭着跑了出去,一个人在无边的夜色中哭了好久。具体多久秀萍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回到家里时丈夫已经安然入梦了。
从那以后,丈夫耍酒疯就成了家常便饭。但秀萍却从未想过离开这个家,以前是因为对丈夫的爱,现在这份爱转嫁到了两个孩子身上。除了即将走进大学校园的女儿,秀萍还有一个马上就要参加高考的儿子。外人只道是一儿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但只有秀萍清楚自己必须发狠。所以,丈夫外出工作后,秀萍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靠自己打零工每月可以挣到的两千块钱。
外人谈起秀萍总会不约而同的竖起大拇指,那是对她旺盛生命力的赞美。虽然家里总是她一个人,但秀萍从不怕孤独,她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下班吃完晚饭后,秀萍会到村大队的门前广场,加入广场舞的大军。结束后,秀萍会扎在家里的沙发中看电视剧,基本上都是家庭伦理剧,偶尔也会赶下潮流追几部韩剧。
正当秀萍还在思考着女儿的学费时,婆婆走进了屋里。秀萍显然对婆婆的到来还没有做好准备,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对话的欲望。
“秀萍,怎么了?你们两口子又怎么了?”婆婆一张嘴,门牙已经缺了一颗。
“没什么呀,没事儿。”秀萍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打算把学费的事说出去。
“小二,你们俩吵架了?”婆婆转而向儿子求助。
“都说了没什么事。”秀萍有点不耐烦,她的语气表达了情绪,双腿也盘上了床。
这也难怪,不让任何人掺和自己的家事是秀萍一直以来的原则。无论好或坏,她都做好了一个人承担的准备。
没有什么能让秀萍感到害怕,除非离婚。是的,秀萍害怕丈夫向自己提起离婚,因为那意味着自己会被人瞧不起。她不要像母亲那样,一辈子背着离婚的枷锁被村里人议论。
秀萍至今还记得,八岁那年,母亲带着自己走出了那个熟悉的家门。有一次,母亲带自己上街去买鱼:“老板,我要一条鱼。”
“哟,秀萍妈呀,哪条?你选吧。”卖鱼的老板招呼着秀萍妈,眼睛却盯着母亲的胸部。
“这条吧!”母亲选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草鱼指给老板看。
老板把鱼称好递给母亲,母亲的上半身往前伸了一下,想要接住鱼。而老板正是抓住了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趁着母亲伸手接鱼的机会,用沾着鱼腥味的油腻大手狠狠摸了一把母亲的右胸。母亲被这个侮辱性的动作弄急了,当即嚷了起来,争吵声惊动了四周的小摊贩。
但故事的结局却是,母亲在众人“荡妇”的辱骂声中,牵着秀萍的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秀萍再也不爱吃鱼了,看到鱼就会想起母亲沾着腥臭味的胸部和那些可怕的人。离婚的可怕,八岁的秀萍在母亲的身上得到了暗示。
“没有钱,女儿的学费怎么办呢?”秀萍终于开口了,顺带瞅了一眼沙发里的丈夫。
“你上班的钱呢?”
“平时孩子们的吃穿用度,那不都得花钱啊?”
“要不,你去找你舅舅借一点?反正他们家也不差钱。”
“借钱?”秀萍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对啊?要不能怎么办?”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要有我还能不去做?你是不是傻!”丈夫一下了从沙发里窜了出来。
“那也不能去借!要不你过几天回去后把钱寄给我!”秀萍心里知道,丈夫是故意不拿钱回家的。
“你到底借不借?咱俩离婚吧,我早就跟你过不下去了。”
秀萍不知道为什么丈夫又提起了离婚,一股鱼的腥臭味跑进了鼻孔,心里打了一个哆嗦。不等丈夫再说话,秀萍已经起身出门了,她要去借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