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公饼

盲公饼


1


那一年八岁,我在睡梦中轰轰烈烈地生起了一场大病。谁也不知道临睡前还吵闹着肚子饿的我怎么就突然病了。


病的很突然,躺在床上的我脸色,嘴唇纸一样的惨白,豆大汗水不断地从额头涌出来,但我的神情却是无比的安详,脸上甚至有微微的笑容。


父亲不断地摇着我的手叫:“朝儿,朝儿……”


我是知道的,我知道父亲在叫我,甚至我还可以看到父亲焦急地去翻家里的一个箱子,跟母亲摸索着口袋,拿着一串东西就跑出去了,只是我身体动不了,叫不出声,甚至睁不开眼。


但只有我知道,那晚我梦见了一位头戴皇冠,身穿很漂亮的衣服,还留着长长的胡子的人向我走来,笑呵呵地摸着我的头。


我见过他,街上教善坊口的臭道士有一本书,封面就是这个人。臭道士整天拿着那本书,一个八卦盘,几根竹签在哪里装神弄鬼。


我是不信的,因为每次我被他拉着说:“小孩,叔叔能见到过去,预见未来,要不要跟我学学啊?”,这种时候我大多手里都拿着一个番薯。


他一拉我,我就哭。我怕他抢我番薯。


后来他还拿糖哄我,要教我见到过去,预知未来的能力,我更怕了,一见到他直接就跑了。


这时他往往五个手指在哪里乱按,一副给自己算命的样子,每次算完都轻轻地叹了口气。


 “朝儿,朝儿……”父亲气喘吁吁地叫着我。


我身体还是动不了,叫不出声,睁不开眼,我却是清醒的,我知道他带了村里的老郎中过来,这是我们这里唯一的郎中。从他们谈话声我可以知道。


老郎中轻轻地按住我的手腕,过了好久,又用手翻了倒我的眼皮,看了看我的舌头。


“何大哥,你出来一下。”


我知道是老郎中叫父亲出去说话了。母亲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左手,有点冰,颤抖。


“郎中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还小~”不久我听到外面传来哀求声,母亲的手也突然抖了一下,那是父亲的声音。


“何大哥,这根本不是我救不救的问题啊,是这药十分昂贵,而且有价无市啊。”老郎中的声音慢慢地传来,仿佛在安慰着父亲。


“这药你们维持着煎来给朝儿喝,能缓解一下病情,拖延一下时间,但要治好还得要那味昂贵的草药。”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房间木门被手抓传来的声音配合着母亲不断抖动的手,竟然无比的同步。


那时我就知道总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因为我意识还是很清醒,只是我睁不开眼,身体动不了。


木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母亲不断颤抖的手也离开了,父亲把母亲叫了出去。


不久就传来了母亲一阵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呼啸啸的北风透过木门上的大洞直灌进来。屋顶的茅草仿佛吹走了一样,不断有水滴落在我眼睛上。


父亲母亲很快就跑了进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木盆铁桶落地声后,就是“嘀,嗒,嘀,嗒~”的水滴声。


不久过后,我便慢慢地昏睡过去了,再没有意识。


在梦中我一遍遍地看到臭道士书上的那个人,戴着高帽,穿着华丽的衣服,手里捧着一个罗盘,黑白两半就像两条鱼一样,他慢慢地向我走来……


好像有一天我会跟他扯上关系一样。


我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便没有了时间观念,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个人,那个拿着罗盘,黑白两半就像两条鱼一样的人一遍一遍地向我走来,抚摸着我的头说:“你还小,本不应该让你经历这样的劫数。”


“好苦,好苦~”我脑袋不断地提醒我,一股股苦水流进我的喉咙。


“慢点,慢点,别呛到朝儿了~”父亲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爸~”我轻轻地叫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朝儿,朝儿,你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父亲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左手。


“爸,爸,手痛,手痛~”父亲的双手好大力地握着我的手。


“啊,哈哈。”爸笑呵呵不好意思地抽开手。


我睁开眼睛看到父母通红的眼睛,脸色苍白,仿佛几天没睡,突然变老了。


“朝儿三天没吃什么了,妈给你煮粥。”母亲打破气氛地站起来说道。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精神什么的都挺好,仿佛好了一样,只是身体没劲。我很开心,父母也很开心,以为我好起来了。毕竟这个家除了那半袋米,也就没什么值钱的了。


“爸,我想去外面看看。”不知为什么,突然好想看看外面美丽的风景,看看一切的一切五颜六色。


父亲先搬了一张椅子到门外,再回来扶着我慢慢走到椅子坐下。


院子里的老树挂满了碧绿碧绿的叶子,树上的大鸟一进一出用黄黄的嘴椽叼着绿绿的虫子塞进一堆粉红粉红的大嘴里。树下开满了一片黄澄澄的小花,花朵上伴舞着几个五颜六色的蝴蝶……


接下来的几天我紧张地看着外面五颜六色的世界,总想把它们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那些天贪婪地看着外面五颜六色的世界,因为总有一种怕以后再也看不到的情绪慢慢地蔓延。


父母细心地照顾着自己,他们很开心,因为我精神很好,总是不知厌倦地呆在外面看着。


一周后的晚上,我又梦见了那个人,那个臭道士书面上的人,手依旧拿着那个罗盘,慢慢地向我走来。


那晚我又病了,浑身发热,烧的迷迷糊糊,我听到父母焦急的脚步声,门开门闭。


我的眼睛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身上的热量都跑到了眼睛,又把眼睛当成缺口涌出来。


“朝儿,朝儿,你怎么样了?”父亲蹲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说着,他的却出奇好凉,好冰。我情不自禁地双手握住父亲的手,竟然有种惬意的舒服。


“大夫,你快看看我儿子,他好烫好烫。”父亲焦急地握着我的手转过头向村里的老郎中说道。


母亲在一旁不断地给我用湿毛巾擦脸,不断地给我替换掉我额头上一会就被蒸干的湿毛巾。


老郎中依旧是他的把手脉,翻眼睑,看舌头。貌似每个人的病他都是这样就治好了,好神奇。


那时邻居家有一个小狗,我还经常跑过去学着老郎中的样子给它把脉,翻狗眼,看狗舌,玩了还非要跑去乱扯一把草塞给它吃。这时小狗就会不配合了,朝着我奶声奶气地乱哄一番。


“朝儿烧的很厉害啊,看来之前我配的药已经是压不住了,没有那味药是不行了。”老郎中叹着气说着。


“扑通~”一身,父亲瘫坐在地上,握着我的手很有力,也伴随着一阵阵的抖动。


“我再开点药给朝儿吃先,你们要尽快凑够钱买到那药引啊,要不我也不知道朝儿接下会怎样。”老郎中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道。


老郎中在我模模糊糊的视线中走了。父亲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告诉我,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没事的。


从那晚开始,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父亲,储物间的织布机也昼夜不息地响着。


我问过母亲,问她为什么总是没有见到父亲。“你爸去了码头做事,晚上回来你都睡了,早上他又很早就又上工去了。”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


母亲是一个很安静的妇女,总是安安静静地忙活着,手里不是在做这个,就是在搞那个,织布机上也总是不让它停下来。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因为母亲说父亲总是回的很晚。头好晕,眼睛依旧像火炉一样喷着火。我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天旋地转,晕地想吐。


我就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也不敢乱动,会很难受,烧地迷迷糊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汗酸味传了过来,轻轻的脚步声响了几下就停了。


“爸~”我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父亲静静的现在床尾,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沾满了黄泥,脖子上挂着一条也湿漉漉的毛巾。


“啊,爸吵醒你了吗,不要乱动,睡着睡着。”爸急急慢慢地跑过来,擦擦手扶我躺下。


“爸,你最近都去哪里了啊?都看不到你。”我迷迷糊糊地看着父亲,父亲轻轻地摸了摸我额头。


“爸去干活赚钱,以后爸一定早点回来。乖乖睡啊,很晚了~”父亲轻轻地把我的手放回被子里,帮我整理整理被子,把我包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醒来,父亲早已走了,我试着睁开了眼睛,没有那么晕了,眼睛更是出奇的很好。


“喝药了~”母亲端来了一碗黑黑的药,没喝就一股股苦涩味扑鼻而来。


“老郎中留下的药吃完了,这是最后一服药了,待会我再去找老郎中给你拿药。”母亲一边给我喂药,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看着母亲,眼眶黑黑的,一圈浓浓的黑眼圈,脸色苍白,仿佛睡不好的样子。


我没有都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布满了黑眼圈的母亲,一股股风从木门的洞口涌进来,吹翻了母亲盖着白发的黑发,屋顶的茅草铺的稀稀疏疏。


门外的天好蓝,院子里的老树依旧满头碧绿,鸟儿成双对进进出出,一阵轻风刮过,黄黄的花,五颜六色的蝴蝶在风中起舞。


今天,眼睛外的世界额外的美丽,让人眷恋。


“为什么给我?我不要,我不要~”那个人又来了,在梦中,臭道士书上的那个人,拿着一本书递给我,跟臭道士的一样,他一直在笑。


那晚梦中的我吓得一直在叫,因为那个人一直向我走来,我前面就是一轮大大的太阳,好热好热,刺眼的光晃地我睁不开眼,一股股热涌进眼里。


“朝儿又烧起来了,我去找老郎中,你看着朝儿。”一阵急急忙忙的叫声伴随着开闭门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眼睛好痛,睁不开。


一条凉凉的湿毛巾盖上了我的额头,舒服地我差点叫出声。


我不敢睡过去,我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因为我一睡过去那个人就会跑出来,拿着那本书递给我,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父亲还没回来,我烧地迷迷糊糊,说不出话来,睁不开眼,也不怎么能动,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假是真。


“我差点就凑够那药钱了啊,郎中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我马上就会有钱买药了。”


“唉,不是我不想帮,只是我也无能为力了,我已经没有能力压住这病了。”


我在睡梦?还是清醒。迷迷糊糊地听到父亲和老郎中的声音,母亲的低泣声也伴随而来。


没有听到多少,很快我又昏睡过去了,在梦中那个人拿着一本书,想递给我,一步步的向我走来~


在梦中,那个人整天跟着我,不断地递着那本书想给我,一步步向我走来,然后我就怕啊,拼命地跑。奇怪的是我怎么跑,他都是一步步不急不慢地向我走来,但我总拉不开距离,他总在我两步之遥。


前面的太阳越来越近了,阳光刺地我越来越睁不开眼,但我只能向前跑啊,没有退路。


不知跑了多久,那个人还是不知疲倦地紧跟着,风轻云闲。


我一发狠就停了下来,对他说:“不就是一本书吗?我拿着就是了,为什么一直追着我。”


他愣了一下,双手捧出书来,微笑地站着。


我接过书的那一刻他就消失了,如云烟散去。


“郎中,郎中你看一下我儿子他怎样了,这周来他都整天说梦话,烧倒是退下来了。”


“是不烧了,脸色也红润了。”


父亲跟老郎中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洋溢着兴奋的气息。


“爸,怎么天那么黑的,我都看不到你们在哪里。”我醒了过来,坐起来睁开眼睛,双手摸索着前面。


“真的好黑啊,爸我怕~”感觉一股暖流从破洞的屋顶撒在我身上,就好像晒太阳的感觉。


“啊,朝儿,你看不到?爸就这里啊。”父亲焦急地说。


“没有,好黑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但是好黑好黑。


“我看看。”老郎中翻了翻我的眼皮。


“何大哥你们出来一下。”我听到老郎中叹了一声说道。


“啊,啊,郎中怎么可能。”父亲压抑着喊着,接着就是母亲低声的哭泣。


过了好久,木门“吱~”的一声打开了。


“爸,为什么天那么黑?什么时候天才亮啊?”我着急地对着脚步声喊道。


“傻孩子,爸告诉你,小孩子如果想长大成大人,天就会变黑一段很长的时间,等你长大了,天就自然会亮了。”父亲摸着我的手一阵阵的颤抖。


“爸,那我什么时候才长大呢?”我托着腮问父亲。


“那就要看这个小孩是不是够坚强,勇敢,不哭鼻子了,懂事的小孩可能一觉醒来就长大了,天就亮了。”父亲摸着我的头说着。


“哦,但是我看不到那么小鸟,小花了啊。”


“你还记得它们什么样子吗?”


“记得记得,好美啊”我回想着那微风下的小黄花,蝴蝶,还有那碧绿碧绿的大树,小鸟们总是进进出出地找食物,叫个不停。


“那就记住它们的样子,等你长大了,天就亮了,你就又可以看到它们了啊。”父亲在一旁温柔地说着。


我若有所思地想着,听到父亲叹了一声在安慰门外哭泣的母亲。


2


天黑的日子我变得没什么事干了,不能去找小伙伴,不能去河里游泳抓鱼,不能上山掏鸟窝……什么都不能干,整天就这样干坐着听爸妈唠叨,听鸟叫声,听邻居妇女跟母亲聊天。好奇怪,每个邻居来家里串门我都是先听到一声惊讶声,然后再配上父母的“噓~”声,最后才听到普普通通的聊家常。


我奇怪,但也没办法,没事干,就只能听着。


父母也变得比以前更努力干活了,努力工作赚钱。


我呢,就努力吃饭,看不见了,也努力锻炼身体,因为父亲说等我长大了,天也就自然亮了。毕竟整天天黑好无聊啊。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坐着,那里可以听到树上的小鸟进进出出的叫声,热闹个不行。


“瞎子,瞎子,不知在哪里,左耳听风,右耳听风,不知是放屁风~”院子外的过道传嬉笑声。


那是安仔,我可以听出来。


个子小,留着个光光的头,却总爱到处挑事,乱吐口水,打人,抢东西,人家一打回他,推一下,他就开始装哭,跑回家给父母恶人先告状。


然后他母亲,一个胖胖的妇女,短发精明,就会呼啦啦地跑出来,不分青红皂白骂他儿子告状的小孩,经常还拉着小孩去他家里反告状。


道理是讲不通的,那妇女总是不要脸的骂人,所以都往往是被打的人家屈服。


安仔也是凭此风光无限,成为一个披着狼皮的羊。


“你瞎说什么,快走快走。”母亲急急慢慢地冲出来,赶着安仔走。


“明明就是一个瞎子,瞎子,你打我,我回去告诉我妈。”安仔一边跑还一边说。


事情总是照常发展,不久安仔的母亲就杀了过来。


“你为什么打我儿子,凭什么打我儿子。”


“操你祖宗十八代。”


“肯定是你家虚心事做多了,天折堕你,变了个瞎子。”


……


母亲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安仔他妈就啪啦啪啦地说了一大堆,骂街骂了五分钟,肯定叉着腰,骂了一堆话不喘气不了息。


母亲是个安安静静的妇女,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这时竟然也推着安妈出去,说道:“走走,我家不欢迎你!”


“你推什么推啊,推伤了你赔的起吗,穷鬼。”安妈依旧咕嘟地骂着。


“你们在干嘛?”父亲一声吼了过来。


“爸~”我听出来是父亲从地里回来了。


“吼什么吼~”安妈咕嘟了一声就走了,可能她自知理愧,也害怕男人急起来。


“爸,我是不是真的成了瞎子啊?”等父亲安慰完母亲走到我身边摸着我的头。


“你相信爸吗?”父亲温柔地说道。


“相信。”我很肯定快速地回答。


“那就要记得爸说的,等你长大了,天就自然亮了。不要管人家说什么,知道吗?”父亲摸了摸我的头。


“嗯~”我把头埋进父亲的怀里。


后来瞎子的名称却还是越来越多人叫了,肯定是安仔到处乱说传出去的,以前他就很喜欢到处说人家坏话。


“瞎子,瞎子”每天这样的称呼都会从家门口传来,毕竟爱挑事,调皮的小孩总是那么多的。


刚开始我还会回应几句,后来也就懒地理他们了,因为我相信父亲,父亲说长大了,天就自然会亮了。


那时我是知道自己瞎了,看不见了,别人都可以看见。


我很讨厌别人叫我瞎子,说的人多了就更烦了。


不过也有一个人例外,那是隔壁的小妮,经常来找我说话,每次都是先偷偷跑到我旁边,然后再大声地喊:“朝仔!”


我如果被吓到了,她就在旁哈哈地笑个不停,然后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总盼望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有一天,臭道士来找我说话,我没有跑了,因为天黑了之后就特别喜欢有人来跟自己说说话。


“小孩你想不想跟我学占卜啊?就是可以看到过去,知晓未来的能力。”臭道士在耳边郑重地说道。


我还没有缓冲过来,以前臭道士说这句话时都是笑眯眯,摸着胡子,蹲在地上对我说的,一身灰灰的衣服,挂着个帽子,一看就是想抢我的番薯的样子,现在倒这么严肃。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跑过去跟父亲嘀咕个不停。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清。


没有过多久,脚步声就向我走来了。


“朝儿你想跟道士叔叔学占卜吗?你想学的话,叔叔可以教你咯。”父亲在一旁问道。


我知道什么是占卜,就是算命嘛,以前母亲带着我去算过,什么各种逢凶化吉。


“好的。”因为天黑后我没有什么事干,无聊,更重要是父亲希望我做的事总是没有错。


想起自己生病期间无数次梦见的那个臭道士书上的人,也就更自自然然的了。

3


从那天开始,我就跟着臭道士学占卜。有时他带着我一起上街帮人占卜,他在一旁说,我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有时他会来到我家里教我,在那院子的大树下。


“一长横为阳,两短横为阴。”,“一数坎来二数坤,三震四巽是中分,五数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每天也就在这些东西里度过,倒也不无聊了。后来更是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些玄妙的卦象,卦词,卦理,会觉得好神奇。


再想想自己病中是无数次梦见这占卜的祖师爷,也因病学了占卜,也就有种冥冥之中被选中的感觉,学起来也就更认真了。


小妮也是经常来找我聊天,一起跟我听臭道士讲占卜。讲着讲着我还会笑着帮小妮算命,最后反倒像是她给我算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父母也开始有说有笑了,有事看到我们在闹来闹去也会煞有其事走过来对着我说:“师傅帮我算一下命呗。”然后我们就一起笑个不停。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一年年地过去。


我跟着臭道士到处帮人算命,也慢慢地从坐在他旁边听的的小学生,到可以协助他的帮人,再到可以单独帮人解答一下小问题了,最后到了现在的可以独当一面。


有一天,臭道士跟我收档回家的路上跟我说了一句:“我要走了,要离开这里了,你出师了,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听完我呆呆地没有出声,慢慢地让他牵着走。


“好吧,你走多久。”我静静地说着。你带我走出那个天黑后的日子,好吧,现在我又回去,回去那个整天只会呆呆坐着被人家叫瞎子的世界。


臭道士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说:“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要继续摆摊占卜养活自己。”


我哭着想摆脱臭道士的手,可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说:“不要哭,要坚强,以后你还去我们的老地方摆摊占卜,你知道路怎么走的。”


“我走了,明天也就要你一个人去占卜了。”臭道士站在我家门口说道。


轻轻地放下我的手,把我推向屋里的方向,转身就要离开。


我听这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终于忍不住哭着喊出了声:“师傅,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师傅,不是臭道士。


臭道士很快也就跑回来抱着我说:“要照顾好自己,你已经长大了,可以看清自己的路了。”


臭道士越走越远,慢慢地脚步声,铜铃声都消失了。


我错愕地站在门口,朝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


“我长大了?”我想起父亲说的等我长大了,天就自然亮了。


我想想这些年来学到了占卜,知道了自己可以做什么,也知道街头的那个我们摆摊占卜的地方怎么走。突然明白父亲说的“长大了,天就自然亮了”是这个意思。


那一年我十八。


4



第二天,我照常起来准备出门摆摊占卜。


“你师傅还没来?怎么今天那么晚都不见人。”父亲在一旁一边帮我整理东西一边问。


“师傅不会再来了,他走了,昨晚跟我说的”我平静地说道。


“啊,怎么那么突然?”父亲惊讶地问道,帮我整理东西的手也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没事,放心,以后爸早上带你过去,晚上接你回来,一切就跟往常一样。”


“爸,我没事,我已经长大了,天也已经亮了,我可以看到路了。”我笑着对父亲说道。


“啊,啊,很好,很好~”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抖声,压抑着眼泪。


“爸,我走了。”我笑着拿起我的竹棍,背起我的行当,摸索着走向那几年来熟悉的占卜摆摊老地方。


“早点回来。”父亲在后面喊。


“好的,放心吧。”


我撑着竹棍慢慢地向前,这几年来跟着臭道士摆摊占卜我也是熟悉了那个固定的地方。走多少步要转弯,走多少步又到哪里,闻到香味知道在哪里,听到叫卖声知道到了那里,脚下的路也总有高低,路况区别。


很快我就走到了跟臭道士占卜的老地方。那是一家包子店铺的前面,每天那包子店的老板娘都会叫卖声不停。我们在对面的一棵大树下。


“盲公,你师傅呢?今天怎么你一个人出来。”那是隔壁街开药店的老板,我可以听出来,以前他总喜欢什么事都事先找臭道士占上一卦。


“哦,师傅回老家了,以后可能都是我一个人了。”我不喜欢人家叫我盲公,以前他们叫我瞎子,当了算命的道士却又成了盲公,这些我都讨厌。但师傅说过我们如果想养活自己,就不能得罪这些人。并且可能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啊,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我照常摆好我的摊,坐下来,就等来算命的人。


有人来算命问事了,我就认认真真地帮他解读,没人时,我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也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路都记得清清楚楚了,倒也没什么困难。


回到家,我顺手把那装着占卜人给的钱的袋子交给母亲。钱我是不知道有多少的,因为我替人占卜都是人家想给多少就给多少,而且我也看不见。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份上天给予我们的天赋,我们是在替上天做事。


日子也在一天天地过去,因为我的不收钱,自愿,又或者是我的认真真的帮助了很多人,每天找我算命的人都一个个排着等候,我倒是吸引了一大批忠实的信徒。


小妮依旧总是来找我聊天,经常我晚上收档回家时还会过来帮忙带着我回去。这时我会紧张了,很想她来找我,但我又会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5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信我,找我算命,或许也就存了点钱。


父母帮我在教善坊口租下了个店面,帮我开了个卦命馆——乾乾堂。


名字取自八八六十四卦中最好的乾卦。


后来小妮嫁给了我,吓得我不敢相信,我这么一个瞎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父母,妻子,我们都一起住在卦命馆里。不用再用竹棍走一段很长的路去老地方了。


后来我和小妮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豫斋。


豫斋长大后也留在我身边照顾我,帮忙我帮人算命。


盲人最怕的可能就是吵闹,因为听不到了,也就接受不了外界的信息了,不像正常人还可以去看。


但每次来我这里占卜算命的人经常都带着小孩,小孩又爱哭吵闹,影响自己占卜,但小孩哭闹大人也怎么管的了。


有一天豫斋神神秘秘地端出一盘香气喷喷的东西让我尝尝,“爸,你就试一下嘛,我自己做的饼干。”


“嗯,很好吃,好特殊,没有吃过的饼干,你自己做的?”我赞赏地对豫斋说道。


“对啊,这是我用糯米配以食糖、花生、芝麻、猪肉、生油等做的。”豫斋高兴地说道。


“我们可以做来卖给占卜的人给小孩吃,然后即可以逗小孩安静,又可以赚点钱补贴家用。”豫斋就比我聪明多了。


“可以可以,这想法不错。”


第二天,我们做了一点卖给占卜的人,没想到占卜的人都很喜欢,小孩爱吃,大人也爱吃,一下子就卖完了。


从那以后我们都制作出这饼干卖给占卜的人逗小孩,安静了,也赚了钱补贴家用。


后来越来越多人来找我们买这种饼干,我们把它叫做“肉心饼”,但其他人却总是叫它“盲公饼”。因为是在我这里买的。


以前的隔壁邻居安仔,安妈觉得有利可图,也学着我们做这种饼干,但味道却是远远不及我们的。人们也只是愿意来我们这里买“肉心饼”。


后来买的人多了,越传越广,人人都把它叫做“盲公饼”,不管我愿不愿意。但在我家却怎么也不允许叫它“盲公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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