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著王永年 译南海出版公司 出版 2014年11月印刷伺候他最近的仆人何塞•帕拉西奥斯见他光着身子、睁着眼睛泡在浴缸的草药水里,以为他已经淹死了。虽然知道那是他沉思冥想的多种方式之一,但是躺在水里那副瘫软沉迷的神态简直不像个活人。他再也不谈政治,也不提星期六的事件,他是一个感情受了伤害,多年后仍怨气十足、耿耿于怀的人。 他跳了将近三个小时,每换一个舞伴就要求重奏那支曲子,也许是想在怀旧的灰烬中重建他往昔的荣耀。全世界望风披靡的那些虚幻的日子已是遥远的往事,只有他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和最后一个舞伴一直跳到天明。 “我戏剧性的命运已经注定。” “生命并不只以死亡为结束,”将军说,“还有别的方式,甚至某些更光彩的方式。” “人类的漫长历史已经多次证明,爱好是需要的必然产物。”他说。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共和国最杰出的将军所属的不是他那昙花一现的军队。“伟大的权力存在于爱情不可抗拒的力量中。”他说,接着补充了这句调皮话:“苏克雷本人说的。” “事实上我从未到过那里,也没有到过马提尼克岛的任何地方。”他说。“我多年来看书准备,”将军说,“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需要这些知识来讨那个岛上最美丽的女人的欢心。” “关心疾病就像是在船上干活,需要拿出全部精神。” 十月十六日下午五点钟,枪决在安戈斯图拉大广场酷烈的阳光下执行,而这个城市正是皮亚尔六个月前从西班牙人手里夺取的。十三年后,他身在索莱达小镇,似乎还不明白自己成了畸形时代的牺牲品。他继续瞅着广场,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卖水老太婆牵着一头挂满椰子壳的驴子穿过广场,吓得兀鹫一哄而散。他宽慰地舒了一口气,回到吊床上,自言自语说出了何塞•帕拉西奥斯自从安戈斯图拉那个悲惨的夜晚以来一直想知道的答复。“我还是会那么做。”他说。 “毁掉我光荣的不是敌人的背信弃义,而是朋友的卖力。是他们使我陷入奥卡尼亚国民议会的灾难,卷进了君主制的麻烦事,他们先是怂恿我争取重新当选,后来又用同样的理由劝我辞职,现在又把我困在这个国家,一筹莫展。” ……他悚然清醒地认识到,他那逆境与梦境之间的疯狂追逐这时已经到达终点。余下的只是黑暗。“妈的,”他叹息说,“我怎么才能走出这座迷宫!”他以临终的洞察力扫视着房间,第一次看到了真相:借用的最后一张床;破旧的梳妆台那面朦胧的镜子再也不会照出他的容貌;瓷面剥落的洗脸架,上面的水盆、毛巾和肥皂只能给别人使用了;豁了口的八角挂钟全无心肝地匆匆走向那不可避免的约会:十二月十七日他最后一个下午的一点零七分。于是叉起手臂搁在胸前,开始听到榨糖厂的奴隶们在下午六点钟唱的圣母颂,看到窗外天上那颗无缘再见的明亮的金星,终年不化的山顶积雪,爬藤新枝上的黄色钟形花,第二天星期六由于举哀紧闭门窗,不能看到它吐放了,还有那永远不会重复的生命的最后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