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回声

第一章 归乡的雨

2025年10月9日,北京的秋阳还带着几分暖意,林砚却在首都机场的落地窗前,看见手机屏幕里跳出陕南青木川镇亲戚发来的短视频——画面里,浑浊的雨水顺着青石板路漫进临街的商铺,原本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被泡得发胀,在风中晃出沉重的弧度,镜头最后落在一片坍塌的黄土坡上,配文只有短短一句:“你爹当年住的窑洞塌了,挖着一盏矿灯,像他以前用的那个。”

林砚的指尖猛地攥紧手机,屏幕边缘的金属壳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那句“你爹当年住的窑洞”,十年前的记忆突然被雨水泡开——也是这样一个深秋,父亲林建国穿着沾着煤屑的工装,站在青木川镇的汽车站,塞给她一个装着生活费的信封,说“等爸处理完矿上的事,就去北京看你”。可那之后,他就像被雨水冲走的泥土,再也没了消息。警方查了半年,最后以“意外走失”结案,只有林砚知道,父亲不是会走失的人,他是煤矿的安全监督员,做事比谁都仔细,连给她写的信,都会把每一个标点符号校对错。

“林工,下午三点的项目评审会,资料我放您工位了。”同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怔忡。林砚回头,看见办公桌上堆着厚厚的建筑图纸,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改出来的商业综合体设计方案,甲方上周还催着要定稿。可此刻,那些精密的线条突然变得没有意义,她只想着那盏被从坍塌窑洞里挖出来的矿灯——父亲当年总把矿灯别在腰上,灯头的玻璃罩擦得发亮,他说“这灯能照三十米远,下矿的时候,得让别人看见你,也得让你看见路”。

她没等同事把话说完,转身就往总监办公室走。推开门时,总监正在对着电脑改方案,看见她进来,头也没抬:“林砚,评审会的流程我再跟你顺一遍……”

“张总,我想请个假。”林砚的声音有些发紧,“回陕南,我父亲的旧居塌了,有东西要取。”

总监终于抬头,推了推眼镜:“现在?项目马上要评审了,你是主设计师,怎么能走?”

“我必须回去。”林砚把手机里的短视频递过去,画面里的雨水还在往下灌,“我父亲失踪十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他的线索。”她顿了顿,补充道,“项目资料我都整理好了,重点标注在附录里,王工可以代我去评审,有问题我随时线上沟通。”

总监盯着视频看了几秒,又看了看林砚泛红的眼眶,最终叹了口气:“最多给你一周,评审会结束,你必须回来。”

林砚几乎是跑着办完离职交接的。她没回公寓收拾行李,直接从公司打车去机场,在候机厅的便利店买了两件换洗衣物,又给青木川镇的亲戚打了个电话,问清矿灯现在在镇政府的防汛办,才松了口气。飞机起飞时,她望着窗外逐渐缩小的北京城区,心里像压着一块湿泥——她其实早就想回青木川了,可每次买好车票,又会在出发前退票。她怕,怕真的找到父亲的下落,怕那下落是她承受不住的结局;可她又盼,盼能有个答案,哪怕只是一盏旧矿灯,也能让她知道,父亲当年不是故意丢下她的。

飞机降落在汉中机场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走出航站楼,一股潮湿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比北京冷了至少五六度。天空是灰蒙蒙的,雨丝细得像针,落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林砚打开手机导航,发现从汉中到青木川镇,原本三个小时的车程,因为暴雨冲毁了一段国道,得绕路走乡道,最快也要五个小时。她在机场外的出租车候客区等了半小时,没等到一辆去青木川的车——司机们都说,乡道泥泞难走,晚上还可能遇到山体滑坡,没人愿意跑。

就在林砚站在雨里犯愁时,一辆印着“地质勘探”字样的白色越野车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男人穿着深绿色的冲锋衣,裤脚沾着泥点,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他看了看林砚手里的行李箱,又看了看她手机屏幕上的导航,开口问道:“你要去青木川?”

林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上车吧,我们队去陕南支援防汛,正好顺路。”男人说着,推开车门,“我叫顾野,陕北地质勘探队的。”

林砚犹豫了一秒——她从不随便搭陌生人的车,可眼下这情况,除了上车,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她弯腰钻进副驾驶,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仪表盘上放着一个地质罗盘,副驾驶的储物格里,露出半截勘探报告。

“谢谢。”林砚把行李箱放在后座,系好安全带,“我叫林砚,去青木川……处理点私事。”

顾野“嗯”了一声,发动车子。越野车驶离机场,沿着国道往青木川方向开。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位,也只能勉强看清前方的路。国道两旁的农田被雨水淹了大半,金黄的稻田泡在水里,像一块被弄脏的地毯。

“你们勘探队去青木川做什么?”林砚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没话找话地问道。

“测地下水位。”顾野目视前方,语气平淡,“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陕南很多地方的地下水位都超警了,尤其是老矿区,容易发生透水和坍塌。”

“老矿区?”林砚心里一动,“青木川附近有煤矿吗?”

“有个废弃的,叫青龙矿,十年前出过事故,后来就封了。”顾野随口答道,“怎么,你对煤矿感兴趣?”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青龙矿,就是父亲当年工作的煤矿。她攥了攥手心,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没什么,就是听亲戚提过,说以前很多人在矿上上班。”

顾野没再追问,转而说起路况:“前面那段乡道,昨天塌了半边,我们早上过来的时候,看见有村民在抢修,不知道现在通没通。”

果然,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在一个岔路口被拦住了。几个穿着雨衣的村民举着警示牌,说前面的路段发生了小规模滑坡,泥土和石块堵了路,至少要等明天才能清理完。

“这怎么办?”林砚看着窗外的雨,急得直皱眉。她想今天就赶到青木川,拿到那盏矿灯,看看上面有没有父亲的痕迹。

顾野熄了火,推开车门:“我去问问,有没有别的小路。”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进雨里,和村民聊了起来。林砚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他个子很高,站在几个村民中间,显得格外显眼。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流,在他脚边积起小小的水洼。

几分钟后,顾野回来了,收起伞,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有条小路,从山后面绕过去,能到青木川的后山,就是路不好走,全是泥。”

“能走就行。”林砚立刻说道,“麻烦你了。”

顾野没说话,重新发动车子,拐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小路。这条路比想象中难走得多,路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水,越野车颠簸得厉害,林砚紧紧抓着扶手,才勉强坐稳。路的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树枝被风吹断,“啪”地一声砸在车顶上,吓了林砚一跳。

“别怕,这路我们勘探队之前走过。”顾野看出了她的紧张,开口安慰道,“青木川的后山都是黄土坡,虽然下雨容易滑坡,但只要不停车,匀速开,没问题。”

林砚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看向窗外。雨幕里,她隐约看见远处有几间破旧的房屋,屋顶的瓦片掉了大半,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像是被遗弃了很久。她想起父亲当年给她寄的照片,照片里的青木川镇不是这样的——那时的镇子有青石板铺的街道,有挂着红灯笼的客栈,父亲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笑得一脸灿烂。可现在,雨水把一切都泡得变了样,连记忆里的温度,都变得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驶出了树林,眼前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房屋。顾野指了指前方:“那就是青木川镇了,我们队的驻扎点在镇东头的小学,我送你到镇政府门口吧,防汛办就在那儿。”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青木川镇被笼罩在一片雨雾里,镇中心的渭河支流涨得很高,浑浊的河水几乎要漫过岸边的护栏,几个穿着橙色救生衣的人正在河边巡逻,手里拿着扩音喇叭,喊着“注意防范,不要靠近河边”。

越野车在镇政府门口停下,林砚拎着行李箱下车,雨还在下,比刚才小了一些,但依旧冰凉。她回头看向顾野,想说声谢谢,却发现他正盯着镇政府墙上的防汛公告看,眉头皱得很紧。

“怎么了?”林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公告上写着“青木川镇防汛应急响应升级为二级,重点防范区域:老矿区、窑洞区、渭河沿岸”。

“公告上没提青龙矿的具体位置。”顾野的语气有些严肃,“我们队这次来,主要就是监测青龙矿的地下水位,可镇政府给的资料里,只标了个大概范围,没具体坐标。”他顿了顿,看向林砚,“你对青龙矿熟吗?”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父亲当年就是在青龙矿当安全监督员,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矿上几次,记得矿洞口在一座山的半山腰,旁边有一棵老松树。可她没敢说,她怕顾野追问下去,暴露自己的目的。她只是摇了摇头:“我很多年没回来了,不太熟。”

顾野没再多问,只是递过来一张名片:“有事可以打我电话,这雨还得下几天,镇上的危房多,注意安全。”

林砚接过名片,上面印着顾野的名字和电话,还有一行小字:“陕北地质勘探队队员”。她攥着名片,看着顾野的车消失在雨幕里,才转身走进镇政府的大门。

镇政府的大厅里很热闹,几个穿着防汛办制服的人正围着一张地图讨论,地上放着几箱矿泉水和方便面,墙角堆着雨衣和救生圈。林砚走到接待台前,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女人抬头看她:“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找防汛办的人,”林砚尽量让语气平静,“我亲戚说,从坍塌的窑洞里挖出来一盏矿灯,在你们这儿。”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朝里面喊了一声:“周主任,有人来领矿灯!”

很快,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倦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熬夜工作了很久。他看见林砚,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露出笑容:“你是……林建国的女儿?林砚?”

林砚愣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可他却知道她的名字。

“我是老周,周志强,以前在青龙矿跟你爹一起工作过。”老周主动伸出手,语气很热情,“你爹当年可是我们矿上的老好人,对我们这些工友都很照顾。”

林砚握着他的手,感觉他的手心很凉,还带着一丝潮湿。她看着老周的脸,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却没想起这个人。她只好笑了笑:“周主任,我是来拿那盏矿灯的。”

“哎,好,我这就给你拿。”老周说着,转身走进里屋,很快拿着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矿灯出来。矿灯是黑色的,灯头的玻璃罩有些磨损,灯身上沾着泥土,看起来很旧,但保存得还算完好。老周把矿灯递给林砚,语气有些感慨:“这灯我一看就认出来了,是你爹当年用的那个,他总说这灯结实,能用上十年。没想到,十年过去了,灯还在,人却……”

林砚接过矿灯,指尖触到灯身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她记得,父亲当年总把矿灯的开关调在“弱光”档,说“能省点电,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强光能多撑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开关,灯没亮,应该是电池早就没电了。她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发现灯身的侧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林”字——那是父亲的习惯,他总在自己的东西上刻上名字,怕弄丢。

“确定是我父亲的。”林砚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把矿灯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父亲的一部分。

“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老周看着她,语气很关切,“镇上现在在防汛,很多地方不安全,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去镇东头的安置点,有热水和床铺。”

林砚抬起头,看着老周——他的眼神很真诚,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热情里,藏着一丝刻意。她想起顾野说的,镇政府没给青龙矿的具体坐标,又想起父亲当年的失踪,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老周知道些什么。

“我想在镇上待几天,”林砚故意放慢语速,观察着老周的反应,“我父亲失踪十年了,我想趁这次回来,再找找线索。对了,周主任,你当年在青龙矿做什么工作?我父亲失踪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事?”

老周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才缓缓说道:“我当年就是个普通的安全员,跟你爹不算太熟。他失踪前,我没见过他,听说他是去矿上巡查,然后就没回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都过去十年了,很多事我也记不清了。你刚回来,肯定累了,我先带你去安置点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砚看着老周回避的眼神,心里的疑云更重了。她知道,老周在撒谎——他刚才明明说,“以前在青龙矿跟你爹一起工作过”,现在又说“跟你爹不算太熟”,前后矛盾。可她没有拆穿,只是点了点头:“麻烦周主任了。”

老周带着林砚走出镇政府,雨还在下,夜色已经降临,镇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雨幕,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沿着街道往前走,路边的商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便利店还开着,门口挂着“防汛物资供应点”的牌子。

“你爹当年住的窑洞,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老周指着左边一条狭窄的巷子,“塌了之后,我们已经拉了警戒线,不让人靠近了,怕再发生坍塌。”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巷子口果然拉着一条红色的警戒线,几个穿着雨衣的人在旁边值守,巷子里面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见一片堆积的黄土。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就是在这条巷子里的窑洞里,给她煮过红薯粥,粥的香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是她对故乡最深的记忆。可现在,那间窑洞没了,只剩下一片废墟,和一盏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矿灯。

安置点设在镇东头的小学里,教室里摆着临时的床铺,铺着蓝色的床垫,墙角放着几个取暖器。老周把林砚领到一间教室门口:“这里都是女同志,你就住这儿吧,有什么需要,跟门口的志愿者说。”

“谢谢周主任。”林砚放下行李箱,正想说点什么,却看见老周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突然变了,匆匆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转身冲进了雨里。

林砚站在教室门口,看着老周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矿灯,灯身上的“林”字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她突然想起,父亲当年给她写的最后一封信里,提到过“矿上的安全隐患很大,我已经把报告交上去了,希望能尽快整改”。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父亲的失踪,会不会和那份安全报告有关?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雨衣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一个布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看起来有些浑浊,像是看不清东西。她摸索着走到林砚身边,开口问道:“姑娘,你是林建国的女儿吧?”

林砚愣了一下:“您是?”

“我是陈阿婆,住在你爹以前隔壁。”老太太的声音很沙哑,带着浓浓的陕南口音,“我听老周说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她顿了顿,伸出手,似乎想摸林砚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你跟你爹长得真像,尤其是眼睛。”

林砚看着陈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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