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人知道我在进行一项秘密研究，现在，终于有机会把研究付诸实践了。

哦不，应该说是进行人体试验。

你没听错，是试验，不是实验！

别急，我先自我介绍下。

我叫元恒，刚过而立之年，是国内某顶级医院的肿瘤科医生。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癌症患者。

给病人做病理检查，会诊，做手术，帮助病人术后康复，都是我每天都要重复的事情。

看到过太多的病人，因为癌症而彻底改变了心性，甚至外貌。有的人多活了十几年，有的人早早告别了这个世界。

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越发认识到：比癌症本身更可怕的是人心的绝望。

癌症患者情绪低沉、意志薄弱、烦躁易怒，消极不配合、焦虑不安、恐惧害怕、孤独寂寞、悲观厌世等，这些都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尽管有医护人员的心理疏导，有亲人的陪伴和悉心照料，然而，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也？任何所谓的感同身受，对患者来说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的内心也孽生出一丝丝冷血和麻木。

直到我遇到了她。

二、

我终于醒了，没等我睁眼，疲惫和无力感就再次袭来，昏昏欲睡的念头如钱塘潮水汹涌而至，迅速淹没了堤岸。

我索性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其实也动不了），用仅有的游丝般的清醒，努力回忆刚才的梦境，把残存的记忆碎片勉强拼凑成一个模糊的画面：

我得了绝症，住进了医院。我的主治医生很年轻。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我努力搜索记忆，忽然心头一颤，他特别像一个人，那个藏在我内心深处却永远无法触及的人。

只是，岁月太久了，若不是年轻医生的脸唤醒了我的记忆，估计我真的已经忘记他的模样，就剩下一个名字而已。

想到这里，我不由叹了口气。

忽然，我感觉床边有人，TA似乎听到我的叹息后俯下身子在观察我。

我吓坏了。

我独居在家，又垂垂老矣，若是歹徒潜入，我命休矣！

此刻，我彻底醒了。睡意全无。

那人观察了好一会（人的动物本能此时也被唤醒，我的第三只眼派上了用场），我猜TA在盯着我眼睛看，我就控制眼珠不转动，让TA认为我没有醒，等TA放松警惕后我再相机行事，争取化被动为主动。

我以为能蒙混过关呢，不料TA却抓住我的手轻轻摇晃，我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

TA放开我手快步走了出去。

我睁开眼，输液架第一个蹦入我视线，我条件反射般抬起两个手腕：一个扎着输液针，一个戴着腕带。

腕带上的文字说明了一切，我不相信，挣扎着坐起来。

环顾四周，辨认物品，这是医院病房无疑了。

另外两张床上显然没有病人。

我有些发懵。灵魂三问随之而来：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得了什么病？刚才走出去的人是谁？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走廊里传来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赶紧躺下，继续假装没有睡醒。

三、

我正在值班室翻看病历，护士小雅匆忙进来：“老师，319床病人好像醒了。”

我来不及问小雅详细情况，起身直奔病房。

从值班室到319床病房不过20米，我却觉得有两光年那么漫长。

她昏迷整整三天了，检查结果显示已经是乳腺癌晚期。

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眼熟，虽然她闭着眼，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皱纹遮不住曾经的优雅，或许那是诗书浸润的香气。

在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时，她的名字让我怔住了！

那是刻骨铭心的名字呀！十几年来，我到处在寻找她，却丝毫没有消息！

可眼前的她，年龄对不上！

我不死心，想到都5G时代了，户籍系统早已全国联网，查一下就知道了，也不排除是同名同姓的情况。

于是我就悄悄记下她的身份证号，通过公安系统的朋友帮忙查找，结果让我震惊：籍贯，出生地，家庭情况，都和我心中的那个 她完全一致！

为什么是这样？她经历了什么？我和她明明同岁，为什么她却如此苍老？

我不甘心，就找人调查她的档案，可她的履历上清清楚楚写着，她曾经求学工作的经历，每一年都能对上，有些年份还和我的过往时间相重叠。

我迫切想要解开这个谜团。

现在，她可能真的醒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真的醒了。

我让护士小雅先去忙别的，暂时不要来打扰319床病人。

怕惊到她，我把脚步放得很轻。

我看了她一眼，很明显眼睛是刻意在紧闭。

我无声笑了下，转身把输液速度放慢，查看输液记录，这是今天最后一瓶。还有十分钟左右输液就结束了。

我坐在凳子上等待输液结束，一边默默观察她，一边思索等会儿该说些什么。

看着液体滴完，我没有按呼叫器，而是亲自给她拔掉针头，覆盖好创口。

最初护士要给她使用留置针，在我的坚持下，还是使用常规针。

我刚给她覆盖好创口，她就把手缩了回去，直接藏进被子。

好了，看来她是真的醒了。

看我怎么让她睁眼开口说话。

四、

在我缩手的刹那，我就明白装不下去了。

果然，他开口了：“蒹葭，我是元恒。”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居然朗诵起了《诗经•蒹葭》里的前四句，而且重复了三遍。

难道他是我记忆深处的那个元恒吗？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想起读诗经里的诗句？这四句可是当年他最爱吟诵的呀！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缓缓睁开眼，看清他的脸后我震惊到了极点：他穿着白大褂，样貌神情居然和我梦境中的医生一模一样！

我颤声问：“你是谁？”

“我是元恒，你的主治医生。”他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老家是哪里的？”我开始了刨根问底。

“古城。”

“你在哪个高中上学？”“你的班主任是谁？任课老师都有谁？”“你的同班同学都有谁？”

“……”

我连珠炮般发问，他对答如流，而那一个个答案，越来越击中我的心：这些人我全都认识！

真相只有一个： 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元恒。

唯一的谜团，就是年龄。

四目相对，他似乎读懂了我的疑惑。

他语气坚定地说：“蒹葭，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元恒。你看，我变化不是很大，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点点头，揶揄地说：“你和上高中时差不多，还是那么阳光帅气。我还以为你也会像我这么老呢。”

他忽然脸色凝重起来：“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我怎么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我如实回答：“我一直在省城呀，上大学，参加工作，从没离开过省城。倒是你，考上大学后就失联了。”

他瞪大了眼睛，表情也凝固了：“我失联了？”

五、

她说是我失联了！！！

听到这话，我顿觉石化，脑子一片空白。

耳畔飘过她的话：“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什么地方吗？”

我怎么会忘！

我定了定神，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夏天。

那年，我和她双双考上大学，我考上北京某医科大学，她考上省内重点大学。

同窗三年，我和她早已暗生情愫。就差一个表白。

于是，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和她相约去附近的玉泉寺游玩，顺便向她表白。这种事情还是男生主动点比较好。

传说玉泉寺的泉眼是观音菩萨的净瓶所化，所以才能在海拔1000多米的山丘之地凭空出现，泉水清澈，日夜奔涌不息，顺着地势向山下流去，形成一条蜿蜒不绝的小溪，千百年来滋养着附近的人们。

人们为了感激观音菩萨的恩泽，就在泉眼附近修建了玉泉寺，供奉观音菩萨的神像。

后来，大家不约而同就把泉眼旁边的一面墙当做了许愿墙。

传说宋朝一位画家游历至此，在许愿墙的正中央画了一幅观音菩萨手托净瓶的画像，据说有人夜晚看见观音菩萨从墙上下来，用净瓶盛泉水。从此，玉泉寺名声远扬，香火更旺了。

我和她最后一面就在玉泉寺的许愿墙前。

我们双手合十，心中默默许下愿望：“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许愿完毕，蒹葭盯着观音菩萨像发呆。

忽然，她拉了拉我，指着净瓶说：“元恒，你看，净瓶上好像多了一朵梅花。”

众所周知，观音菩萨的净瓶通体白色。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净瓶腹部果然有一朵淡淡的梅花，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

不过梅花有些奇怪，像是新画上去的，隐隐约约有些凸起的立体感。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伸手摁了下梅花。

忽然，许愿墙裂开，没等我反应过来，墙又合上了。

我喊了几声“蒹葭”，隔墙没有回应。

我摸索着向前走去，居然又到了清泉寺大门口。我飞一样冲进寺门，来到许愿墙前，可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六、

我盯着他的眼睛，听他诉说当年的情形。

我的眼前，也再次浮现出他摁下梅花的刹那，墙体裂开，他走了过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墙已经合上，完好如初。

我呼喊他的名字，墙外的他应该能听到，可是没有任何回音。

我惊恐万状，找到寺院管理处，还报了警，警方地毯式把寺院周围几公里范围内搜索了遍，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他就这么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说：“最诡异的是，我去你家里想告诉你父母你失踪的消息，可是，你的父母也消失了。邻居说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搬走的。”

元恒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也去你们家找你，你的家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

我去找老师和其他同学，他们好像都消失了。”

这出乎我的意料。

一阵沉默。

“怎么会是这样？”我俩不约而同地说。

元恒眼里涌出泪花：“我后来又去清泉寺许愿墙，净瓶上的梅花依旧在，只是凸起的感觉没那么明显了。我拼命摁梅花，期待许愿墙再次裂开。可一切都是徒劳。”

我黯然神伤：“我也去了许愿墙摁梅花了，期待墙裂开，我能够去墙那边找到你。一切都是徒劳。”

我顿了顿，接着说：“我不甘心，以后每年的那一天，我都去许愿墙摁梅花，风雨无阻。”

他说：“我也是，每年的那一天都会去许愿墙摁梅花。为什么我从来没有遇到你？”

我也愕然了！

酷爱科幻小说的我忽然灵光闪现：“那朵梅花似乎大有文章，莫非是……？”

不等我说出口，元恒就接过话头：“那朵梅花是通向未来的按钮。我一不小心来到了你的未来。40年后的未来。”

这就能解释通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和他本来同岁，如今相差40岁！我都可以当他奶奶了！

找谁说理去？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岔开话题：“我得的是什么病？”

元恒从回忆中迅速惊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说：“你听实话吗？”

我说：“我都七十多岁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说实话吧，我能承受住任何打击。”

“乳-腺-癌。”元恒一字一顿地说。

显然，这突破了他的底线，按照规定，医生是不能告诉病人病情的，尤其是重症患者，对病情，医生只能轻描淡写。

我笑了，说了一句云淡风轻的话：“……。”

七、

我以为“乳腺癌”三个字会让她像其他人一样感到绝望，会痛哭流涕，会痛不欲生。

没想到她只是笑了笑，轻轻说了一句：“癌症也没什么，能见到你足矣！从今以后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典。我赚大发了。”

她还是当年的性格，开朗，坚韧，甚至有些俏皮。

她刚从昏迷中醒来，还需要静养。

我在思考要不要和她谈谈治疗方案。

众所周知，国内对癌症的治疗方案主要以手术，放疗，化疗为主。

手术治疗适合原位癌的早期治疗。放疗和化疗的副作用很大，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除此之外，还有靶向治疗和免疫治疗。这两种方法毒副作用很小，但是价格昂贵。

对癌症晚期患者来说，生存时间是有限的，少则3～6个月，多则2～3年。

过了几天，看她精神不错，我就和她谈了癌症的常规治疗方案。

她认为癌症晚期的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了，保守治疗或许是最佳选择。

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向她摊牌。

“蒹葭，还有一种方案，不过技术还不成熟，国际上也没有先例，是我目前正在攻克的难关。”我试探着说。

“能否详细说说？”估计是她对我攻克的难关感兴趣。

“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我先做心理建设。

“别卖关子了，我也想了解一下你的研究项目，或许我能帮到你。”她猜到了我真正意图。

我尴尬了几秒钟，壮着胆子大致说了我的想法：“癌细胞是由正常细胞演化而来，只不过癌细胞生长速度极快，可以到处游荡，且是永生的。

癌细胞杀不死，只能适当控制。”

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我接着说：“癌细胞可以演化出正常细胞所没有的基因。我已经找到了控制癌细胞生长速度的基因和癌细胞永生的秘密。大胆设想一下，如果让正常细胞也具有癌细胞的生长速度，是不是就和癌细胞和平共处了？

再进一步，如果正常细胞也具有癌细胞的永生基因，那癌细胞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眼睛流露出惊奇的神色，好像在期待我继续说下去。

“利用癌细胞的特殊基因，还可以修复人体老化的细胞，让人重返年轻态。”

我盯着她的眼睛，余光扫了下她眼角的皱纹，我渴望能用我的研究成果让她重返年轻。

“试验进行到什么地步了？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做人体实验？”她盯着我，目不转睛。

我点点头：“小白鼠试验已经没有问题了，患病的老年小白鼠已经治愈，且成功年轻化。现在需要人体实验，检验研究成果是否对人类有效。”

“我就做人类小白鼠吧！说不定成功了呢？” 她语气坚定，看得出来，她早做好了为科学献身的思想准备。

“谢谢你！”我本来想说出压在心底的那三个字，话到嘴边居然换词了！我为我的懦弱感到羞愧。

接下来，就是紧张的术前准备。

活检取样，细胞培养，基因提取，细胞活性稳定观测，……，

需要一段时间。

终于到了做手术的时间。

手术台上，麻醉师给她做了全麻。

在她意识还清醒时，她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我，说出我期待已久的三个字：“等着你！”

我点点头，强忍着泪水，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

后记

这篇小说源自我的梦境。

就在不久前，007战友湘琦邀请我参加十倍好征文比赛，说针对五月份的重大节日，不限主题，不限题材。

谁知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境特别清晰：我得了癌症，给我做手术的医生，不但治好了我的病，还让我返老还童（对着镜子，我看到了重新焕发青春的脸）！

在我去感谢他时，发现他居然是我的初恋。

于是，我决定根据梦境加工成一篇小说。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曾经爱过，正在爱着的你们！珍惜当下，找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