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真是一个看惯生死的地方。
周日早上,冒着小雨匆匆赶往拱北二院,做义工导诊。在最吵杂喧闹的一楼大厅,默默走着。走着走着,看着看着,略有思考。之前一个《人间世》的纪录片,讲述医生救治病人的真实故事。各种疑难杂症出现,让凡人的我看地目瞪口呆束手无策;往往医生,最为淡定,肯放手一搏,哪怕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在医院,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在安慰。每每记起,总是感叹生命的无比珍贵。
每天无数的新生命在医院呱呱坠地。漫漫一生从医院开始,每个人在生命最初时总是相同的个体,存在于母亲的子宫中,之后再独立占有一个保温箱。这时候他们是一样的平等,一样的安详,一样的睁着眼睛期待着未来。平安出院,开始不一样的生活。
尼采在《不合时宜的考察》的第三个沉思中曾指出,人必须使自己的生命有意义,否则人的生存便依然是一个无思想的偶然。那么如何使生命有意义?他认为,若使生命有意义必须认识真正的自我。大抵医院,是认识自我的最好地方。
偶然生病,意外住院,总会有所收获,不仅是指身体上的。当我们进入医院时,身体就不是完全的,它是残缺的,有障碍的。幼时因病躺在医院,无人陪伴,便整日整日地看历史书,从白天到黑夜,从黎明到清晨。手术的疼痛感让自己无法安睡,更使自己头脑清晰的分析某件复杂诡谲的历史事件。某天开始,学会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从医生的角度,从护士的角度,从患者的角度,从亲人的角度。发现当下发生的小事根本不足以记录在册,后人也不会记得细枝末节,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最有发言权。
世间奇奇怪怪的味道,不缺人喜欢。我独爱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消毒水味。鼻子嗅到,立马所有毛孔都展开,肃然起敬。一呼一吸之间,思维急速运转。我听见小孩子的哭闹,老人的垂垂呻吟,产妇撕心裂肺地叫,听见沉重急促无规律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匆匆离去。
新闻从不缺意外报道:某某女子为情自杀。那自杀未遂幸运被救的轻生女子,醒来后躺在医院的床上,总会想点什么的吧。在白衣白大褂白床罩的背景下,整个人回到了初生的纯净的白, 不掺一丝杂质,没有任何纷扰。从医院出生,那般不容易地活下来,却因为眼前的一件小事而轻易放弃生命,轻易回到医院。何止是可惜,可悲,可笑,可叹。
顿悟,往往是在医院。
一楼大厅,通过一扇门连接着急诊室。我在这头,微笑着为人指路挂号。听到那头,薨哭声悠悠地传过来。“这是今天的第二个”暗暗叹息。听见渺茫的那头,逝者的亲人絮絮叨叨地在哭泣,在哀嚎。生命之重,从最初的七斤到最后的一百四十斤;生命之轻,总是来不及告别。
我突然想到太爷爷。他生在农家老屋里,逝于子孙的新屋中,一生从没有进过医院。去世后,按例家族选择土葬。长长的送葬队伍,我在其间,穿着麻布孝衣,头裹红布。魂归泥土,死得其所。我想到济慈,他的墓碑上写着:“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生从何来,死归何处。到底是医院,是大地,还是水。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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