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非常害怕查邮件。
这大概是从我大学的初期开始的。对这种恐惧的开端我的记忆非常模糊,现在每每察觉,它好像一直就存在于我的身边,存在于操纵鼠标的手、点屏幕的指尖。原因难以探究,一方面我不清楚它是否是我病理的一部分表征,极有可能是;另一方面,它存在的太久,我开始怀疑它是否可以解释为我的人格特征,某种基因上的东西。恐惧症怎么会是基因上的东西?事实是,它真的有可能会是。
恐惧某种信息时代的产物。看来我的基因发生过超前的突变。
具体有多害怕呢?我会产生心理与生理的双重反应。因为一封重要邮件未查,我将失眠、睡眠质量下降,注意力涣散,下意识的眉头紧锁,叹气,产生负面的思维和情绪,进而为了消解这种负面思维而感到疲倦,因为要积攒勇气点开邮件而消耗大量精力;我将拖延,数天,数周,但我做不到忘记或者无视“有邮件没查”这个事实,每天会被它消耗心神;即将打开邮件的时候,胸闷、呼吸急促,需要深呼吸来提高摄氧量,手指冰凉,手部颤抖。但是查完邮件后这些症状会完全消失,几乎不会发生大的情绪波动。只有一次发生在去年10月,我在看完邮件后剧烈的哭泣了将近半个小时,而邮件的内容是非常中性的,并非是好的或者坏的意义上的消息。
我并非对所有邮件有一视同仁的恐惧。广告、订阅、通知、事务性消息,都可以被我毫无障碍的打开。从这种意义上,现在的我甚至是个查邮件很勤快的人。我打开了手机的推送和提示,一有邮件来我就会看到。不过邮件恐惧症初期的我并不敢常常打开电子邮箱,甚至害怕看见任何未读提示。那么我恐惧的邮件是什么呢。大致可以描述为包含结果、评价、反馈或任务。这样看来,我极有可能是对结果、评价、反馈及任务有恐惧情绪,而并非对邮件本身。邮件只是一种载体,但其在引起恐惧的程度上比微信强烈得多(我会在微信上拖延几小时后去查看或者回复)。
打个比方吧。我现在最害怕的是查我导师的邮件,和我申请的学校的邮件。本质来讲,我怕我导师骂我,或者被学校拒掉。现在我的邮箱里就躺着一封来自我导师的邮件,今天凌晨发的,它弹出来的时候我点开了,发现内容很长,而且我瞄到了you这个词,原因未知但它加重了我的焦虑。然后在昨晚,我梦见了关于邮件的事。现在中午已过,我还是没有查这封邮件。我甚至在通过写作来拖延。可经过我的假设,假如导师用微信骂我、学校用whatsapp拒绝我,我可能不会那么害怕。从这个方面看,我对包含这些信息的邮件,有一种朴素的恐惧和抗拒。
对结果、评价、反馈及任务的负面情绪,事实上是人类的本能反应。它们违背期待、动摇自我认知、打断身体趋向休息的自保机制。但是在我这它们严重许多。或许是我的病理问题导致了它们的严重程度,或许是它们严重的表征加重了我的病理问题。难以理清。在常年的自我审视和心理战争(是的,对我来说是全面而混乱的战争)下,我学会了自我开导,但是我的大脑很顽固,很多时候拒绝被我开导。几年下来,我发现明白道理和解开心结没有必然关系。我的大脑会攻击我的精神,揶揄我,道理你都懂,但你就是克服不了恐惧。可惜我别无他法,只能重复那些道理,攥着那一点微薄的期望,希冀与某日我的大脑啪嚓一下开窍。
哪些道理呢。拖延不去查看结果并不会改变结果,好结果早看早高兴,坏结果早看早消化;按经验,很多事前引起巨大恐惧的邮件查完后会发现不过如此;我在本质上是个对问题与解决问题有强烈兴趣、兴奋难耐的人,即使邮件真的反映出问题,我将极其冷静的应对,快一些查询意味着我可以快一些接触它们;…
在方式上,我开始尝试不在独处或者安静的环境里查邮件。我会和她打着电话,或者放一些轻松向的剧。前天看到了有个歌单叫“查查邮件”,决定试着播放。
我的大脑:你放屁。我就要恐惧。
现在我没法看到有效的解决办法,而且据我的医生讲,恐惧极可能无法消除,尤其是当人还要同时承担其他负面情绪的时候。所以我决定先放我的大脑恐惧着。And let fear go through me.
以上是我在查那封邮件之前的一些想法。在查完之后我会补上心境的变化和前后的一些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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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完邮件了。我不知这是否是我的误判,但我震惊于我的导师何以能对人散发出如此巨大的善意。
善意真的能救人于水火。
查邮件之前,我想到的全是,我要被骂了,我要被批驳得一无是处了,但查完以后我发现,只有我自己会把自己批驳得一无是处。我亲爱的导师再一次对我展现出巨大的关怀并且进行了鼓励,一如既往地。
给我带来压力的那个you,我甚至在第一遍阅读邮件的时候没有留意到,仔细去找才发现,全句是It’s great to see your idea and what you have commented about this complex topic.
现在我沉浸在小小的感动浪花中。在擤鼻涕。
善意,真的太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