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格局”事儿
天刚擦黑,裕泰茶馆的灯就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糊着细纱的窗,映着门口挂着的蓝布幌子,风一吹,晃晃悠悠的。掌柜的王利发正蹲在柜台后拨弄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儿,掺和着茶客们的聊天声响,像一锅熬得正香的杂碎汤翻滚着,热乎又有滋味。
靠门口那张方桌,总坐着拉洋车的栓柱,他今儿没出车,正抱着一个粗瓷碗,边叹气边喝着花茶。旁边张大爷坐他对面, 嗑着瓜子,瞅他一眼说,柱子,这几天没见你,咋回事呀?听说街口的李三和您合伙倒腾洋布赔了钱?
栓住愣了一会,把碗往桌面一墩,瓷碗磕在木桌面上,叮咚一声闷响,嗨,甭提了,那李三那孙子,说洋布多赚钱,说倒腾一下准赚俩钱,我就寻思着,给孩子改善一下生活学习环境来着,就把攒三月的拉车钱搭进去,结果呢?这布料一浸泡就掉色素,白的成黄的,蓝的成灰的,街坊邻居的,都找上门来退钱,所以才赔了钱咯。他越说,一拍大腿,结果李三还跑外省去了,你说我找谁去,也怪我点背的要命咯。
王利发端着茶壶续了水道:栓柱,您这话就不对了吧,当初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当时您咋不想一想,您懂洋布的事吗?您懂行情吗,人家凭什么让您赚钱呢?您懂街坊邻里爱这玩意儿吗?啥也不懂就一头扎进去了,赔了底朝天还怨天尤人的。这叫啥来着,不就是和烙饼似的么,您那锅就那么大,非想烙一张比锅还大的饼,可不就得塌陷下去么?
旁边正喝茶的张大爷放下瓜子,接话道:利发这话在理,前儿我听茶馆里说书讲的,明朝有一个叫薛宣的先生,有人送他金子,他愣是不要,说我这辈子就靠俸禄吃饭的,多分一块钱也不敢要的,不然夜里睡不着觉咯。您看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是啥,要什么生活,这就叫心里有一杆秤。您当初一站心思想赚钱,可没琢磨自己到底能扛多大的事,这不就栽了么。
栓柱耷拉着脑袋,手指抠着碗边的茶渍道:那我,那我的亏不是白吃了么。
哪能白吃?王利发用抹布擦着桌子边缘水滴说:吃了亏得琢磨到底自己是眼窝子浅,还是真遇着坑了。我年轻那会,想着把茶馆扩大几层,结果呢,客人反倒嫌地方太大不暖心顺意的,反倒往小茶间里钻,后来我才明白,不是铺子大不大的问题,得看自己能招呼多少客人,这就叫认清楚自个儿的道。
这话让栓柱愣了懔,他摸着烟袋锅子,凑到灯上点着,抽了口说。那按您说的,我现在除了拉车,还能做点啥好呢,总不能等哪天老的拉不动了怎么活番好呢。
张大爷往嘴里丢了一个瓜子,含糊着说:多试一试咯。您不是会点木工的活吗?前儿我家板凳腿松了,您三两下就整钉上了,比街上修家具的还利索不少,闲着的时候,带着家伙什么的,往胡同口招点买卖活儿,不也是条道道么。
那能赚几个鬼钱咯。栓柱撇撇嘴说。
可别小看这小营生,王利发接话道:我这茶馆,早先只卖茶,后来见客人爱嚼点零嘴,才添了瓜子花生,见天凉了就支持一个小炭炉,卖起了烤白薯。这些不都是闲时琢磨出来的么?就跟下棋似的,不光得盯着车马炮,也得在边上摆上一个闲子,保不齐哪天就派上用场了。您看您总拉着洋车到处跑,眼界就在街面那点小九九上,换一个活计试一试,说不定能瞅见别的道道。
打那以后,栓柱还真听了劝,白天拉车,傍晚就扛着工具包在街头巷尾蹲着,修个板凳,钉个框,收俩小钱,起初没人找他,他蹲在那儿看别人干活,谁家修烟管,他凑过去帮把手,谁家搬家搭把手,一来二去的,街坊们都知道他洋车夫栓柱是一个会木工活的主。
有回,胡同小学教室书架坏了,校长正愁找不到靠谱的木工,有人就提了栓柱,他拿着工具箱,没多长时间就整好了,校长直夸牛人,校长给工钱也多给了一倍多。
这天晚上,栓住又来茶馆,脸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给王利发和张大爷各递上了包新鲜的瓜子说:您二位瞧瞧,我这是用书架的钱买来的瓜子特别香哟。
张大爷捏了颗放嘴里,嘎吱一响说,行哦柱子,这就开窍了呀。
可不是嘛,栓住坐下喝着茶,以前总觉得拉车才是正经活,别的都是瞎折腾,现在才明白,人总不能盯着脚下的路,就像您说的,得多看看,多试一试,这阵子我不光修东西,还跟木工厂的师傅学会了各种木料的好坏,人家说我脑子不笨,就是以前懒得动各种心思。
王利发笑了说:这就对了,认知这东西,就跟喝茶似的,一口喝不出啥味儿,得多咂摸几口,慢慢品出香味来,您以前总说命不好,现在知道了吧,命这玩意儿,一半在老天爷手里,一半在自己脑子里,路多试了几条,总有几天合适自己的不是?
茶馆里的灯更亮了些,街上的脚步声,车铃声,混在屋里的笑谈,缠成了一团一团暖烘烘的热气,柱子看着窗外的掠过的黑影,手里的茶碗攥得更紧了些,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不光能拉车挣钱,还要把心里那口锅修大点,这样才可以烙更大的饼子。
您想多挣钱,过好日子,这没错,可总得先瞅瞅自个儿有啥能耐,别总想着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就像人家说的,锅就那么大,您想摊出个大饼,准是没落着好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