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娟走了,尸体被发现已经过了两天。倒在自家后院的菜园旁,那颗她曾经亲手种下的桂花树下。
按村里的辈分,我本应该叫一声“娟姨”,然而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坚持让我叫她“老娟”。
老娟是从外地嫁来的,丈夫是那时村里首屈一指的成功人士,算是最早开始创业的一批人,做生意挣了很大一笔钱。当年两人的婚礼异常风光,据说迎亲的喇叭声传了五里地开外。
新婚的两人是邻里附近都羡慕的一对儿,丈夫赚钱,妻子持家,小日子过的越来越风生水起。后来,小两口用自己的钱给村里铺了路,成了人人口中的大善人。
性格温柔,为人善良,没有富人的架子,相处相当的亲切,招人喜欢,这是村里人对老娟一家的一致评价,所以大家都喜欢和其来往。老娟怀孕的那段日子,村子里年轻一点的女孩儿几乎每天轮着去照顾生活,一大早就提着鸡蛋,大肉,蔬菜往村中心老娟家赶,也成了村里的一道奇景。
女儿三岁那年,一切的一切都被一群赤着胳膊,扛着锄头的大汉打碎。老娟家的房子被贴上了封条,门口的两口大缸以及一尊雕塑都被敲碎,紧接着,老娟一家三口消失了……
再见到已经是一个月之后,老娟搀着丈夫,满脸是泥,头发白了很多,突然间尽看着十分苍老。丈夫的袖子被撕掉了一半,杵着拐杖,有一步没一步的走着。
“女儿丢了,女儿丢了……”,老娟在回来的路上一直重复的这句话,任凭村里人怎么招呼,都没有回应,仿佛陷入了一种魔怔,彻底丢掉了自己的灵魂。
从那以后,老娟和丈夫就搬到了村西头一个破房子里住下。桂花树便是那时候种下的,起名叫“欢欢”,是女儿的名字。老娟总是一个人端着一把木椅子,没有靠背,对着树,一坐就是一天。
她并不消消停停的坐在那儿,时不时的站起来,颤颤巍巍的靠近,将树搂进怀里,用头顶着树干,嘴里念着一些没人听得懂的“怪话”。
没有人知道她消失的那个月发生了什么,人们只是默默的惋惜,然后渐渐拉开了村西头那所破破房子的距离。
搬进破房的第二年,老娟的丈夫在江边打渔,为了救一名落水的女孩儿淹死了。
老娟把丈夫葬在自己种的桂花树下,下葬那天,老娟跪在树前,将纸一张一张的放进火堆。“老刘,怪我。那天我贪睡了,忘了你走的时候叮嘱你一声 注意安全。但咱救了一姑娘的性命,那姑娘我没见到,据说挺年轻,咱不亏,啊……”老娟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是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颤抖。
葬下老刘的第二天,村里人在江边同样的地方,捞起了那名女孩儿的尸体。打听以后才知道,女孩儿那日坠江根本不是失足,而是一心寻死。
村里人不知道老娟什么时候到江边去的,只突然看见她坐在离女孩儿尸体不远处的大石头上,手颤抖着,闭着眼睛,念着丈夫的名字。
后来听见村里的老太太说,年轻女孩叫小娟,好巧不巧的和老娟撞了名字。女孩儿在隔壁村教书,村里人看着着女孩儿善良,温柔,前后给姑娘介绍了两个对象,但两任丈夫都在结婚半年内死于意外。
村里的人说她克夫,纷纷断绝了和姑娘的来往,加上那段时间村里的孩子出现了一种怪病,背上突然出现一些红色的皮疹。人们请来一位高人做法事,高人摇着铃铛在村里走了一圈,最后走到小娟教书的院子里,指着小娟的屋子,皱着眉,摇了摇头,离开了。从那起,小娟就被赶出村子。
老娟让人们把女孩儿也葬在那桂花树下了,说这姑娘怪可怜,自己能有时间陪陪她。
再后来,老娟离开了一段时间,走的那天,大家都看到她捧着段红绸,红绸里放着她的嫁妆,绕着村子转了三圈,最后掩着门,离开了……
第二年的冬天,那天雪下的很大,基本没人出门。在城里工作的小于下班回家看见老娟倒在村头的大石头旁,村里人把老娟送进医院,抢救了一天,才勉强把命给保了下来。
从医院回来,老娟的神经便出了问题,经常扛着一个破背篓在村里乱逛,逢人就笑,身上别一根长棍子,追着条野狗就跑,狗叫的越大声,老娟就跟着追的越快,甚至到后来,村里的狗见着老娟都绕着走,再后来,附近的鸡和猫也不敢靠近老娟的破屋。
老娟的死讯是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的,霎时间听到有些恍惚,母亲说了很多,我只听进去了第一句和最后一句。
“阿力,老娟走了。发现的时侯已经两天了,就倒在院子里的树下。”
“老娟的口袋里装着一张纸条:如果有人发现我,麻烦把我埋在我家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我丈夫,女儿,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