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开在山旮旯里的罪恶之花〈五: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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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当家做主变了天,二老忍气吞声日难挨

01

锅碗洗拾妥当,焦双梅便扶着老伴回到了堂屋。

堂屋炕头上放着一只碎花手提布兜,是她白天回娘家时提着的那只。此刻看见了,就想起什么似的在里面翻。

“找什么?”孙而立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来。

“眼镜。”

“……眼镜?”

“嗯,老花镜。我大哥让给你的。”她把一个长方形的铁皮盒子放到他手上,“大概也是心疼你的眼睛吧。”

“哦,大哥真有心。”孙而立小心翼翼将那两块黑褐色的玻璃取出,挂到脸上感受着,“我这眼睛……太丑了,遮起来也好。”

焦双梅看得愣了一下:眼镜大而方,把他那张干瘦的脸一下子挡去了三分之二,显得非常突兀。但她却笑着说:“地主老爷再世,威武得很。”

老伴的眼睛遭受重创,两年来别说就医,连剂药也没给上过,全由着它自己生长,自己愈合。如今,是与瞎子无异了。

“拿它挡风最合适了。”孙而立真觉得得了一宝贝,声音很是欣慰。他的左眼球干枯凹陷,松松垮垮覆在上面的眼皮,也早就失去了活动能力。最难受的是右眼,不知是不是被感染到了,视物一天模糊过一天,一受风吹 ,还没完没了地掉眼泪。

“似乎是我爹的遗物,大哥可能觉得你用得着,就送了。”

孙而立若有所思,问:“你……没把那事告诉大哥吧?”

焦双梅知道他所指何事,顿时不由笑容尽敛。摇头,黯然说:“没有。”

孙而立叹口气,两只手来回在大腿上重重摩挲着。“别再说错了话……”他疑虑重重地絮叨了这么一句。

焦双梅点头:“我不是没分寸的人……她毕竟是晚辈……”

孙而立眉目间一片萧瑟景象:“她说的对……我早就是个废物了!”他的手臂微微发抖,“才五十五……也不知道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

02

说孙而立是废物的那个人,正是他们的儿媳,有风。

——事情发生在大前天。当时是个阴天,因为没有太阳的指引,“做饭婆儿”焦双梅就一直闷在糜子地里,给误了饭点。

等她回家做饭的时候,饭却已经上桌。

有风嫁过来虽差不多有十年光景,但焦双梅一直身体力行,里里外外地操持,包括厨房的活儿,也没怎么让她插手过。于是那天,难得吃一回儿媳做的饭,心情也是极欣慰的。

老伴孙而立眼睛不方便,平时焦双梅都是让他坐到院子里光线明亮处,面前置一把椅子,再把饭碗放在上面的。那天也不例外。只是她为他去厨房二次添饭时,饭桌边的有风竟然拉了脸,意有所指地说老废物一个,活儿不见干一把,饭却一顿不得少……

“老废物一个,活儿不见干一把,饭却一顿不得少……”焦双梅将这句话再咀嚼一遍,只觉得耳聋眼花,一双脚也开始无处着落。

抹一把老脸,过去舀上一勺子饭。临出门的时候,她闷声说往后的每餐饭自己都会按时做,孩子爷爷也全权交由她来伺候。

她出去了,但有风撂筷子的声音接踵而来,还有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你做,你最好别跟我一个锅里做,我嫌恶心!

其实焦双梅的耳朵并不多么好使,能听得倍儿清,只因为有风那声音压根就毫无顾忌,直冲门庭院落的各个角落。

气血上涌,这要是旁人,她非得争个长短对错出来不可,可现在“叫板”之人是儿媳,是她亲哥的亲闺女,自己的亲侄女。她不明白自己和老伴怎么了,让人家突然厌恶至斯,或者说事出有因,今日之事早就祸根深埋,只是自己没留心罢了。她理不清,想不通,但有一点还是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如若再顶一句嘴,这场风暴就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席卷而来。有风不是肯“饶人”性格,她一向不怕事情闹大。

孙而立将筷子拍在椅子上,站起身,说自己不吃了,让焦双梅不要端来了。显然,他也是一字不落听见了。

视力有障碍,使他不能为这个家奉献什么,但经济拮据归拮据,就今时今日的状况,到底还不至于影响一家人的温饱吧?何至于在一碗饭上如此在意?恐是儿媳早就心生嫌恶,想对二老眼不见心不烦了……自古以来,览遍众生,不管是婆媳还是翁媳,相处得融洽的少之又少,现在看来,自家的也不能例外。

从那以后,每日三餐照样全是焦双梅在料理,却再也没有得过一个来自有风的好脸色。说来也怪,历经十年为人妻,为人母漫长而艰辛的生活,有风好像终于开始懂得“活出自我”的美好意义,开始光明正大,正儿八经地对婆婆公公的日常指手画脚起来。

03

孙家川到大定县城,二十多公里全是山路。那里的人们进城,当时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便是自行车。栓子人高马大、四肢有力,平常人四个小时才能赶完的路程,他三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不过为了能多挣份工钱,他一般都是一次性拿够大半个月的口粮,这样一月下来,他其实还回不了两次家。

当年儿子出生时,家里就一贫如洗,父亲又害上眼疾,才使得养活八口之家的重担完完全全落到了他肩上。

他也没啥本事,只能拼蛮力,硬撑

刚开始那几年,日子清苦,一家人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大女儿入学,每学期五六十块的学费,也得东凑西借好一阵子。众所周知,他们家是整个大队最困难最困难的困难户。

所幸日子一天天过,老百姓的生活普遍更上一层楼的今天,他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挣得了一排闪闪亮的红砖绿瓦房——比别人家迟了近十年,他只觉得苦,并不觉得悔——时运,命也!他全是认的。

但本月才二十五,他已经是第三次回家了。

关于有风和父母之间的那些琐碎,还是听一起务工的几个同乡说的。

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从父亲出不了远门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有风态度的变化。可现在,哪怕是当着丈夫的面,有风也将对他们的厌恶表现的淋漓尽致。

自己不是妻管严,但有风性子骄横,也绝不容易被管治。

家务事谁家都有,婆媳矛盾据说是神仙也断不了的矛盾。栓子本也不想理会,但他几次亲眼目睹,都觉得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目前为止,母亲还操持着家里一大半的农务,可就算这样,有风还是觉得她多余。父亲就不必说了,他需要别人的照料,早就是不必活着存在了。

“分家,让他们搬出去!”有风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洗着一大盆衣服,他刚一进卧房门,她便如此直截了当地说。

待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被气得脑仁都疼了。“搬哪去?”他压抑住了怒气,深吸一口气,蹲下来帮着她一起洗。

“天大地大的,爱哪哪去,反正别再我眼皮子底下晃就对了!”

“说话别太过分!他们帮着种地带孩子,也没比你轻松多少。咱日子过成今天这样,他们也是出了力的。”他跟她分析事实,依然有耐心。

但她咄咄逼人:“什么力?就你妈折腾的那点儿呀?我看还不够她和你爸俩人的口粮呢!”

“可我是当儿子的!”他有点火了。

有风呼啦一下子直起身:“可惜儿子没本事!”她指着他的头顶,“你自己说,你一年到头能挣来几个钱?还有脸说自己是儿子的呢?我都替你害……”

“啪!”

他不由怒火中烧,在她说完之前就抡出了一耳光……

她懵了!

她理应懵的,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打她。

但也仅是一瞬,一瞬过后她就发疯似的朝他撞了过去……

……

〈下节: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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