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终于不用定一个闹钟,起床有很干净的晨风。
一个很简单的早餐。我们的目标是驱车去山里,去往一个个幽静的坟茔,那是祖辈安睡的古老土地,我们去问候。挂上,焚烧一些冥钱,然后叩拜,充满旧时气息的仪式,这就是清明。
每年清明,不出意外,无论多远都要归家,随父亲一起不厌其烦地进行这些活动,我坚信这是传统,到了我的儿女辈,我想我也会这样要求他们。当然,清明也是一个出走的好时节,每年的严冬捂过之后,到了4月份是要出来走走的,春天的美妙光景这时全部来汇聚,东风把花香吹遍四野,自然把一切准备,就像只为等待游人前来造访。清明万物,从来有情。
记忆里最深的一次清明,是爷爷仙逝后的那一次。爷爷离去之后,老家显得太过冷清,奶奶便来与我们同住,这样一来,那座老宅更加冷清,甚至已完全没有人气。所以清明在此有了另一个意义,让那座老宅不至于寂寞无主。我记得那次回去,紧锁的木门,铁锁深锈,门漆斑驳,我们甚至没有去打开,自那次以后,我都没进过那宅里。屋前的空地上,从前是干净的土地,那天看去却已经长了不少草苗,土地边缘是垒起来的石崖,向下望去,从前沿着崖壁生长的牵牛花已不再,乱丢的塑料瓶褪色了很多,牛棚里没有老牛了,只有一堆经年的干草。我把这一切拍到一张照片里,照片里一切都诉说出荒凉。
今年再次归去,我已感觉不是归家。踏上那片空地的时候是震撼的,青草已经长到了淹没脚掌的高度,老宅门前仿佛一汪绿色的浅海。村落里鸡鸣声几乎消失,鸦雀的声音却从远处传来,各家走出门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看着我出生,今天看到我长这么大了,好像一晃又是了十几年。爷爷的坟茔就在老宅背后的山上,在向阳的竹林里,今年已是他安躺在这的第七年,他这么在山风拂过的竹涛里,见证岁月的变迁。我和父亲一起上到他坟前祭拜,挂在坟上的冥钱从下层到上层越来越新,我们贴上最新的一层,给岁月又加了一笔刻痕。叩首,致以晚辈最虔诚的敬意,愿先人佑我们安康。
爷爷这一处结束后,我们还要去更深的山林里,那是车辆无法前往的地方。在山里步行,大概就是所谓的清明踏青了吧。经过丛林,经过陡崖,经过荒地,经过小水很多处流,以及一路的放养自长的花草树果。在一处丛林里,有很多松树,它们的表皮被剥落,粗壮变成了瘦骨嶙峋,在它们的躯干里插着一个个小木桩,在衔接口处可以看到流出来又凝干了的松油。虽然这是出于工业取松油所用,但在周遭万物都完好无损,春日多情的景象里,这一幕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父亲拿起携带的开路的镰刀想把这些木桩敲落下来,可惜插得太过严实,纹丝不动,只好摇头作罢。那是我很少见到的父亲的摇头,一时间我也闷声不语,于是空气中只有飞鸟的呼吸。
在不间断的行走中,原来的路一点点消失,多年无人踏足,已慢慢被野草封闭。父亲用镰刀开辟道路,让我想起了所有的路开辟的时候,都要这样一汪的一个开路人,所有意义的路都是这样。走着走着,一处干燥的土地突然变成了湿润的黑泥,父亲很轻松的越过,我一脚踩错,深陷进去,把脚拉出来时,新买的鞋已经满是泥泞,但越过时,前方又是一片开阔,得以行走,回头望时,泥里有数只小壁虎,灵活的摆动着身体,这也是生命的样子。
就感觉像翻过了一座山,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个坟茔在一片草地的角落,很好的位置,开阔,向阳。在坟茔的底部,一些小花小草很倔强的长出来,绿黄紫交融在一起,在春风的摆动里异常动人,我俯下身子去闻,泥土和花草的香味向鼻子、眼镜、耳朵涌来,这种感觉,是每个春日惬意的缘由。只是当冥钱在坟前点燃那一刻,火焰也将这些小生命席卷而进,在几十秒的时间里,生命在火中翻滚舞蹈,然后这里只有了枯焦的黑色。离去时,再看到这个黑色,会很惋惜,但这是我们所为,我心有愧。我们谴责割开松树的人,却像把自己的这种行为习以为常,他们毁坏大生命,我们毁坏小生命,可是生命都是平等的。一下子我失去了谴责的资格,匆匆离去。
一切的祭祀活动结束,驱车而返。听说的清明雨也没如约而至,机车飞驰在路上,无论心情起伏,四下里依旧风朗气清。
清明万物,来去如初。
2017·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