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有殷天乙汤孙师虎父
本文参加锦瑟九十九组织的现代言情故事写文活动
1.僵持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坚决、干净的耳光扇在我的左边脸颊上。不知道是该感到悲伤呢还是该庆祝一下,我这辈子第一次被小雪扇耳光,但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们俩站在札幌新千岁机场离开进站连廊到取行李大厅之间一个僻静的通道内,或者说,在僵持和对峙之中。
其实这种僵持在之前飞机上四小时的航程期间就已经开始了,我们俩这一路就没有怎么正经说话,除了途中普通的询问对饮食的需求之外。按照拉康的理论:欲望=请求-所需。现在我俩之间几乎连“请求”都没有,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欲望”了。
不过同样按照拉康的说法:“请求”的对象是一个“不在场”的“在场”。也即如果把我们之间的僵持态度也勉强看作是另一种“请求”的话,那么这背后的目的绝非表面上“在场”的尴尬,而是彼此都希望得到另一件和眼下这次旅途没有关系的“不在场”事情的解释。
“所以你想知道些什么?”我试图主动打破这种僵局。
“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听得出小雪强忍着哭腔把这句话挤了出来。
“我就算说出点什么来,又能改变什么东西呢?”我对待女人的控诉永远是开脱的。
接着就是开头提到的那一记耳光,当然那是在我的配合之下完成的,或者说,我看见她举起胳膊要挥过来的时候主动把左半边脸凑了过去她才正好打上的。还是基于拉康的那个理论:欲望=请求-所需。现在这个耳光代表了小雪非常强烈的“请求”,而且这一举动是毫无必要的,也即“所需”等于零,那么她所表达出来的“欲望”也就极为强烈了,我们也才有了继续的可能。
2.流沙之上
关于我跟小雪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一段这十余年来始终无法释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我们之前是中学、大学的校友,尽管从来不曾相见、相识,但肯定曾经长期共同生活、学习在一个并不遥远的距离范围之内。换句话说,我们各自的磁场早已经互相充分兼容,只等待相遇的那一刻。
直到我们分别留学去过不同的国度,并且终于回到了共同的故乡,还在命运的安排下出现在同一个留学生联谊餐会上,彼此之间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对于自己具备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不过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小雪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还记得第一次主动跟在留学生会认识的朋友喝酒时候鼓起勇气打听起她来的情形。
“她?已婚。”朋友极为简明扼要地掐灭了我的一丝念头,尽管我跟小雪在见面时候互相用眼神交流传递的电波绝非“已婚”二字可以掩盖得了的。
“她老公是干什么的?”我试图在自己的意识中至少能够留下一些跟她有关的痕迹。
“某外资的商务代理,财务自由了吧。”朋友的意思更加明朗了,我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不过那时候的我整日被荡涤在金融街的资本大潮所裹挟、拍打着,渐渐地已经不相信什么男女间的美好感情了。一方面来说,我不相信自己能真的跟哪个心有灵犀的女孩儿能够最终走到一起;另一方面,至于谁跟谁结婚或者同居了的新闻,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建筑在流沙之上的草棚罢了。
可能是出于对我所从事金融行业工作中能够不断碰到的机会有些感兴趣,小雪也逐渐地跟我有了各种接触的机会和理由,而且不必再以留学生联谊会的名义,而是直接向我请教所谓专业知识。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种接触中我们打破了留学生联谊会上AA制的规则,而是全部由我买单。
3.Starbucks
这种看似不经意的接触持续了两年后,小雪不出预料地主动打电话约我到旧租界最繁华街头的Starbucks单独见面,前后一共有两次:第一次是向我述说职场的压力与苦闷,第二次谈的竟然还是这个。我那时候每天都会接到怀着各种目的在金融街喝茶或者咖啡的邀约,所以对于一位年龄相近的女性主动约会竟然毫不以为意。
第一次有些阴郁的会面中,我主要嘲讽了她对金融市场浅显的看法,以及她试图依靠那经商的老公来谋求自己职业出路的想法。我很长时间内都没意识到自己当时那种满不在乎的口吻对她的伤害是什么,但我却能够隐隐地感觉到她对于婚姻没能给她带来更多上升空间那溢于言表的失望。
不过又过了半年后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小雪突然单独约我来到同一间Starbucks,一坐下来就显得极有信心地命令道:“帮我要一杯Grande 拿铁。”
我对于小雪此次表现出来的气度感到有些惊慌,不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尽管咖啡馆内人声嘈杂,我应该还是能听得出她明明讲的是“一杯Granite”,让我差点以为新近出了一种花岗岩口味的饮品,好在聪明的服务生帮忙解决了这个尴尬。
那天的她一如既往保持着俏丽的齐肩短发,淡蓝色的牛仔裤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就这样跟我只隔着小小的咖啡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在我的印象中,我俩在相识之后的历次见面还是第一次如此的随意、恬淡、没有压力,我之前还以为只有所谓男女闺蜜之间才能够以这样的氛围聊天。
“你觉得我的脸现在看起来老了吗?是已经变得干巴了吗?”
捉弄女生的话我还是会的:“我觉得只要脂肪随着年龄积累起来,就还能保持脸部圆润……”
“就是说还能撑起来。”小雪快活地抢过话去,一边张开右手的五指来演示这个效果,脸上不禁泛起得意的笑容,明眸却眨着向右上方看去。
4.摊牌
“现在我老板正跟团队商量着到北京去发展。”她突然开始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我听了有一些失落:“北京挺好的啊,那你们已经下决心去了吗?”
“真那样的话……就涉及个人长期规划的问题了。”小雪的目光有一丝黯淡,似乎拒绝跟我对视,又转到另一边去了。
“到了新环境也会认识很多新朋友的。”我试着转移话题,也并不打算问她老公同不同意这回事。毕竟我的印象中,不久前冬季社团组织一起去滑雪的时候这小两口还是很恩爱的样子。
“嗨……朋友也不一定就是平时有空的时候聚聚,可以随便点,不行就做个‘炮友儿’也是没问题的。”小雪讲出来那个词的时候,把脸转到落地窗的方向,让光线落在强装出来的笑容上。
尽管如此,我听了还是顿时张大了嘴,对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毫无准备。我想自己一直以来在留学生社团或者别的什么圈子里,从来就不以随便乱搞而出名。
这样的尴尬已经记不起是如何收场的,不过我还是开车送小雪回了家,以便她可以有时间梳洗准备参加下午的绘画课。不过走向停车场的途中小雪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怯怯地告诉我:“最近我离婚了,前一段时间把钱的问题都处理完了。”
我的天哪,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我对此竟然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我果真如社团其他成员认为的那样,整天陷在工作里面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为什么就没人提前跟我私下聊起过这事儿呢?我又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她呢?不过一切似乎都已经太晚了,你非要等到俩人并排走着的时候才告诉我,难道不就是为了能够避开彼此对视的目光吗?
5.怒意
那个时候的我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怒意,不过已经说不清那种愤怒的对象到底是谁了。
从后来朋友告诉我的情况得知,小雪的离婚其实发生在她主动向我吐露实情之前几乎一年的时候了,也就是说我们第一次在Starbucks的碰面之时她已经是单身了,甚至再之前那个冬天她在已经是“过去式”的老公俨然的陪同下参加了留学生集体滑雪活动时也已经自由了。这在我们那个来往并不密切的圈子里其实早已经是尽人皆知的八卦了,当然除我以外。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为什么始终向我隐瞒这个消息呢?我不知道。不过在那时的我看来,这明显是希望把我排斥在一个可供选择的圈子之外。
同样的道理,为什么那个联谊会的其他人事先也不曾向我泄露这个秘密呢?按照我的理解,毫无疑问,这也不过是一些潜在的竞争者们不希望我对他们构成些许的威胁罢了。
那么现在为什么小雪又愿意告诉我这个消息了呢?难道是经过几轮筛选之后决定启用备胎了?或者说是我自己想多了,她不过就是为了接触金融业或者寻找赚钱机会而跟我建立一种一般的联系?在我看来,这即便谈不上是一种羞辱,也至少有那么几分嫌弃了。不过当时我想,以后应该还是有大把时间来想好如何应对这事儿的。既然她向我释放出来了这种消极信号,那么我不妨也就消极地应付一下了事。
等我再次听到关于小雪的消息,就已经又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6.重返Starbucks
那时候我经常凭借高铁之便往来于北京和天津的金融机构之间,期间已经记不清我曾利用去谈业务的机会有几次单独约已经到北京打拼的小雪吃过饭,但又好像一直没见过面一样。出乎意料的是她再次主动单独约我见面又是在回到天津之后。
“你需要再喝点什么吗?”我已经迟到了,不过还是出于礼貌发问,尽管我看见了她面前的红茶。当然真正吸引我注意的,应该是她现在的齐耳短发。按照我的理解,这正是北京职场里面脸谱化的飒爽、干练女性形象。
“我现在的老板跟公司谈崩了,所以过年之后这段时间都暂时在家。”这次小雪完全是仰着面看着我的眼睛在说的。
我接这种话茬的套路似乎永远都没改变过:“哦……北京有好多机会呢,你可以多看看别处,别光指望老板。”
这显然不是小雪想要的答案,她苦笑着低下眼皮道:“现在我每天白天就上图书馆去,整天就准备我那个CFA二级。”
“几月份考?”
“这个五月二十号。”
“我知道北京新国展那个考点,一场考试下来上万人。”不过我知道她应该不是就为了说这些。
“哦……”她突然想起什么来,抬起放光的眼看着我,热切地希望得到某种支持:“我最近正在想做一个公众号,是关于单身女性成人用品的。”
我的意外清楚地写在脸上,经常应付商务谈判练就的老道和桀骜驱使我随口就答道:“我以前看过一个天涯论坛上的连载小说叫作《死亡倒计时》,里面就讲了很多关于绳缚的技巧以及需要配合使用的道具,比如减缓勒伤瘀痕的酒精什么的......”
“哎呀不是。”她听了不免有些懊恼:“你完全都给我理解歪了,我说的不是SM,我最近参与了几个北京的女同和男同的私人派对,感到这里面有不少商业机会。”
“哦那也是对道具的需求?”
“也有药品,不过主要都是些震动棒之类的电子产品。”
我一度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过话来,不过后续的交谈并不费力,大意都是围绕她将来希望得到投资,做一个相对窄众但是附加值较高的生意之类。如果有可能够的话,从自己做公众号开始到后面形成代理品牌和建立网站等等。
时间过得很快,服务生过来示意他们将要打烊,不过小雪邀请我到对面能够开门到12点钟的McDonald's去继续聊,俩人仍然是面对面坐在高凳上,似乎能够感受到时间在沙漏中流逝的窸窸窣窣,不过我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她的“请求”仍然是基于自己创业“所需”的,那么“请求”减去“所需”代表的“欲望”也就照样没多少。
大约在小雪考试后的那个星期,我终于从她的朋友圈里看到对一位最近照料她的男士公开表示感谢的话,这应该就是通常所说的“官宣”了。
7.没有下文
在我看来,所谓“如释重负”大概就是说对于一个久拖不决、前途渺茫而又阴魂不散的感情的一个了断。当它终于息肩于一个不相干的他人之时,也就是我可以喘口气的机会。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一来不必为我一贯的不主动和不拒绝继续负责了,二来当我对于一种潜在的机会不再抱有希望时,就可以将节约下来的精力用在其他有意义的方面。
然而这种解脱竟然也没能持续下去,因为小雪差不多每年夏天都给我发一次微信,内容竟然都差不多。
“Hi,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有时间一起约饭吗?”
……
大概几个小时之后,我佯作刚刚发现这个留言的样子,不以为然地回复道:“噢,我一直在忙,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别的什么事,要是你忙的话就算了,其实就是想聊聊彼此的一些近况,你最近在忙些什么生意呀?”
……
我其实最讨厌这种漫无目的的搭讪,就像我如果跟一位女士说同样的话给她造成的不良印象一样。当然我始终记得那条规则:请求-所需=欲望。现在这种不含有明显“所需”的“请求”,当然也就意味着“欲望”的存在。
可是我同样也有一个问题,也就是跟当初没有人告诉小雪离婚消息的时候同样的那个问题,既然你有欲望,为什么又不愿意直接表达出来呢?就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吗?如果她在等待我的“请求”,那么我眼下就不能表现出太多的“所需”,这样才能释放出和她对应当量的“欲望”,所以我的反应当然也就是冷淡的。而这种冷淡的反馈自然也就是没有任何下文的。
8.偷偷爱过你
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机终于发生在一个月以前。
“咱俩能好好说句话么?”这是小雪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单刀直入地在微信跟我说话。
“Hi,亲爱的……”对于所有直白的沟通“请求”,我向来都是加倍回应的。
“这些年里你到底有没有偷偷爱过我?”
“不是......我怎么还偷偷爱过你呢?我明明就很爱你呀?”这其实就是我为今天早已准备好了的答复。
“嗯,我下个月要去北海道散散心,想找个人做个伴。”
“那么就得有一位男士恰好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还得心甘情愿地一路上照顾你,所以我就是那个人。”这同样是我早就从不知道哪个电影里学来的台词。
这可能是我们俩这辈子最痛快的一次对话了,省去了在Starbucks仪式性地浪费时间的环节,我们的碰面直接就是拉着行李箱在从北京直飞札幌的登机口了。
……
一路无言。
当我在千岁机场挨过的第一个耳光导致眼前游过无数的金星之时,这些年的往事在我眼前快速地闪过,几乎每一个细节和只言片语都是那么清晰。
我努力站稳,又将另半边脸又伸过去:“这边还要不要打?”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好吧,我坦白,我只是想在结婚之前挣够婚前财产。”这又是我准备多年的答案,不过我真的是在为了有一天能够说出这句话不断地努力着。这个答复在一般人看来是有些伤人了,不过这对于我们俩却足够公平,也足够坦率,不会让小雪对我的诚实和对婚姻的责任感存在任何怀疑。
“嗯,行,我明白了,这个答案很公平。”小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你已经赚够婚前财产了吗?”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赚够了,那现在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小雪没说话,低头想了一秒钟之后点了点头,温顺地将头靠在我肩膀上。我毫不客气地搂着她的腰,一起走向了行李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