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秋天的一个午后,位于东北B市西郊的一家小吃部的老板娘,刚刚午睡醒来,走到小吃部门前喂狗时,看到了一幕她有生之年所见过的最血腥的场景,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一辆由东向西行驶的摩托车上坐着两个人,另一辆从后追来的摩托车上坐着一个人,后面的摩托车追上前面的摩托车,一下子将其别停,前面摩托车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急刹车,车尾变车头一下子甩了出去,后面追上来的摩托车上的人急刹车后也摔倒在地,但驾驶摩托车的人只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站了起来,之后就冲向原来前面那辆摩托车上摔倒在地刚爬起来的两个人,这人动作好快,冲上去只一拳就把前面那辆摩托车上的两人中的一个打得直飞了出去,摔倒在摩托车旁边,被打的人刚想爬起来,又被那人一脚踢在脸中间,踢得整个人翻了个筋斗摔在马路牙子上,好半天都没爬起来。紧接着那人又向前面摩托车上的另一个人冲去,两人只打了一个照面,前面摩托车上的那个人的胳膊就被后面来的那个人扭了过去,前面那辆摩托车上的人虽然人高马大,可是被后面来的这个看上去挺斯文的小伙子摆弄得像根面条似的,而且这个看上去挺斯文的小伙子出手之狠辣令当年的小吃部老板娘很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
“那个小青年手上拿着一把小刀,在那个大个子男人的手腕上狠狠挑了一刀,当时那个血出的哟,吓死个人!然后那小伙子一个绊子就把那个大个子男人撂倒,一只手抓着那个大个子男人的头发,把他直拖到那个马路牙子边上,先是把头在马路牙子上磕了一下,再然后就把两条腿在马路牙子上连磕了十几下,估计把那两条腿骨磕断了有十几节!这还不算,他还拿着那把小刀硬生生把那人的两根脚筋全部挑断!那天在这儿看热闹的人少说也有百来个,那场面,没有一个人不是目瞪口呆。被打的那个人爹一声妈一声嚎得那个惨哟!可那小伙子像没事人一样,拍了拍双手,还拍了拍身上,看着地上趴着的那个'废人'说:'你以为这么容易就完事了,标哥?加上那三十万,现在我们才能算扯平!'然后他还'呸'地一声向那'废人'吐了一口唾沫,冲着先前被他打倒现在刚刚爬起来的那个人问:'咋样啊?匕首哥,要不咱俩再磕一下?'那人连连后退,双手直摇,说:'高原,我服了!我服了!'那小伙子笑了一笑,没事人一样扶起倒在地上的摩托车,跨上去,踹着了火,对旁边看热闹的人说了声'借光',那些人吓得赶紧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加大油门'轰'地一声蹿出去老远,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我的妈呀!后来我才听说,被打得最惨、最后落下残疾的那个人,就是那几年名声最大的张金标!另外那个就是后来名声也很大的'小匕首',可那天我亲眼看见他们在那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面前像孙子一样连正眼都不敢瞅人家!你说这小伙子是谁呀?他胆儿咋那么大!他手咋那么黑!哎呀,简直比武打片里演的那些人狠一百倍!啧啧啧!吓死人了!……”小吃部老板娘每次讲起这件事都是唾沫星子横飞,一脸的兴奋。
小刀高原从那天起就在B市消失了,他驾着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地远去,留下了一段传奇在B市的市井之间流传。在此后的三十年间,B市的黑道大哥换了一茬又一茬,各种狠角儿、愣角儿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是把所有这些人拿来跟小刀高原相比你就会觉得他们似乎总是欠缺了点什么,我和方广寒后来曾经就此深入地探讨过:
“小刀高原一身是胆,再狠的角色他都不怕!不同于一般的小流氓小地痞,牛逼!”方广寒说。
“而且他重义气轻生死,有古侠士之风!”我说。
“岂止轻生死!他连那么漂亮的女朋友玲玲都让给二冬子了,一诺千金,讲究!”(在东北,“讲究”二字既指人讲义气,也是指人办事敞亮能上得了台面。)方广寒说。
“总结起来八个字:人中龙凤,飘藩坠溷!”我说。
“操!装鸡毛文化人!你说的这是啥意思?”方广寒问。
“本来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却混迹江湖成了小流氓!”
“操!你别叫他流氓行不?小飞,我咋听你这句话这么不顺耳呢!”
“他就是个流氓啊!”我说。
“那也是个好流氓!”方广寒沉吟了一下,说道。
我和方广寒再次见到小刀高原是在数年之后,那时候我们两个都到省城去读书了,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每逢周末,我们都要聚上一次,有时我到他那里,有时他来我这边。
方广寒那几年变得很厉害,他原本挺老实的,可能是受他小舅刘力国和小刀高原这些人的影响,也开始喜欢上了打架,而且也像小刀高原一样,口袋里老是揣着一把卡簧刀。走在路上谁要是盯着他看,他就会梗起脖子用挑衅的眼神回瞪人家。
“操!看啥呀?”
“看你咋的?”
“想整啊?”
“整呗!”
这是那几年在我们B市最常见的一种小混子开打的开场白。方广寒那几年没少使用这种开场白,架也没少打,害得他老爸老妈为他操碎了心。
到省城来读书后,他更加热衷于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打架斗殴,在他就读的那所学校里他很快就崭露头角,成了无人敢惹的一霸。
“小飞!今晚我们去'百乐门'玩玩!”又到了周末,方广寒的双眼盛满了兴奋。
“去玩玩是可以,但是咱可有言在先,你别鸡巴又惹事!”我没好气地说。
“我发誓!不惹事,惹事是你孙子!行了吧?”
“操!你都给我做好几回孙子了!”
其实说老实话,我也很喜欢去酒吧夜总会那种地方,灯红酒绿,帅哥美女,随时可能有艳遇,也随时可能有架打。年轻人,谁不喜欢这种充满刺激的场所?那几年,笔者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这种场景:前一秒还素不相识的小妹妹,被口若悬河的小混混一顿神侃便倒进人家怀里,而前一秒还在酒吧内搂着小妹妹大吹特吹的小混混,刚走出酒吧门就被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棒子痛殴,伸手捂头时,手上的烟头被棒子击中,火星子在夜空中如烟花般乱窜,煞是好看。
我和方广寒到的时候正是酒吧里最热闹的时候,刚刚表演过侏儒拳击比赛、比基尼泳装秀等节目,台下的人像疯了一样吹口哨、用啤酒瓶砸桌子、大声叫喊,期待更加刺激的节目出现,可是这时候台上却出现了一个女歌手,头上梳着几十条小辫子,一身牛仔衣裤,怀抱吉他坐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几声和弦过后,唱起了一首歌: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去你妈逼的!谁愿意听你嚎丧!给来段脱衣舞吧!”台下有个人大声叫喊道,他就坐在靠近演歌台的一张圆桌旁,一起坐在那里的还有十来个奇装异服的男女。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飞来飞去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女歌手继续轻轻的吟唱着,老实说,这真是一首好歌,女歌手演绎的也很好,听得人很感动。
“滚下去!操你妈的!”一个啤酒瓶飞到了演歌台上,在女歌手的脚边摔得粉碎。又是刚刚那帮男女。
这时候从旁边走过来一个男人,穿一身笔挺的黑西装,一双锃亮的黑皮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唇上蓄着一溜小黑胡子,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谁扔的酒瓶?”他开口问道。
“我扔的!咋的?”一个看上去又高又壮的小青年站了起来。
黑西装的男人摘下了眼镜,装进西装的上衣口袋,然后大家都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那个又高又壮的小青年捂住了自己的左脸颊,愣住了,大概连他自己都没看清那个男人是如何出的手,脸上已经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滚出去!”黑西装的男人声音不高但一字一顿地说。
听了这句话,我和方广寒对望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名字:“小刀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