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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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离村子两三里地。或许是因为在村子的东边吧,所以被叫做东山了。站在东山上,可以看到山下的水田,可以看到村子里的炊烟,可以看到村子里的房屋。

东山只是群山的一部分,山的那边还是山,小山连着大山。先前的东山美着呢。春天一片片红艳艳的,映山红和着山风,在山谷里跳舞。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花儿。树枝上也都冒出了嫩芽儿,或浅绿,或鹅黄,还有一棵棵深绿的松树。

东山边上有一个大水库,水很深,也很洁净。偶尔会在水面看到野鸭。野鸭跟普通的鸭子外形上看似没太大区别,或静卧水面休息,或贴着水面疾驰,你叫唤一下子,它们就嗖嗖地藏到水底下去了,任你再喊,也决计不会再出来了。它们灵气着呢。所以,想看野鸭,就静静地远观。

遇上干旱的天气时,有时为了救活秧苗,水库要开闸放水的。这也得村子里开会表决才行。水库是集体的,动用集体的财产是要征求民意的。多半时候,人们是不去打扰水库的。最多路过时清洗下手里的泥,或是热了擦把脸解解暑。水库很安静,除了野鸭,偶有路过的水牛站在边上喝几口水。调皮的孩子经过时,随手捡起几个小石块,玩起水上漂。因了水面的广阔或是顽童技艺的精湛,小石块贴着水面嗖嗖地飞得老远,硕大的波纹一圈圈散开来。

东山环绕着水库,水库依傍着东山。东山看着水库的水轻轻荡悠,水库看着东山的春天花开秋天叶落。都说有山有水的地方聚财,村子里的人一旦故去,就找了阴阳先生看风水,选个背山朝水的地方安葬。父亲就睡在那里,站在水库埂上,我可以清晰地望见父亲的坟茔。只是父亲不知,他闺女的心里早已埋藏了深深的思念。

有次清明回家,母亲在整顿秧田,我一个人去了东山,采了大把大把的映山红和一束束黄色的野花。父亲是爱花的,我知道。父亲生前在家里狭小的院子里种满了花,有紫红的菊花,有黄色的美人蕉。坐在父亲的坟边,陪父亲说话,或许是父亲睡得太沉不愿搭理我,我自顾自地说着说着打起盹来。醒来,太阳快下山了,我跟父亲告别,心里却是万般的不舍。因为不知何时,我们父女才能再见面。

远行后,每每想起东山,都是因为父亲,因为那里安眠着我亲爱的父亲啊。有次秋收,弟弟回家,随手拍了张照片,前面是乡亲们忙碌地收割稻子的情景,背景正是东山。我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立马保存在手机里。这样,每次拿起手机,我就看到东山,就会想起山那边的父亲。多么渴望再去那里看一看啊,跟我的父亲说说话,说几句就好。可是,这也只能是一种奢望了。

很多地方都要求火葬,故乡还没有这种规定。村子里有了去世的人,都会躺在棺木里。家人请了阴阳先生看,在东山上选合适的地方,再选合适的时间,丧事仪式结束后,请村子里的壮年人,抬了棺木,安放在东山上。这叫“qiu棺”。冬至一过,再请阴阳先生看,再选合适的地方,请人把棺木安葬。这叫“葬棺”。这样,故去的人才算真正地安心睡下。到了次年清明前,家人还会去整理坟,讲究些的人家用石头水泥砖块垒出一个院子。这叫“包坟”。活着的人们为故去的人忙忙碌碌,东山上的青松翠柏默默地看着,不言,亦不语,似懂了人们的这份虔敬的心情,这份真诚的心意。

站在家的房顶上看东山,看得清清楚楚的。站在东山上看村子,村子里的房屋、炊烟、水牛也都望得见的。把故去的人葬在东山,想必也是家人的一种心愿。即便去了另一个世界,抬眼也能看到自家的房子,看到家人,看到自家的田地,看到自家的牛羊。想念故去的人了,抬眼看看东山,想着他们已经长眠,内心自然是妥帖安稳的,

前些年,东山上的松树极其繁茂,一棵挨着一棵。东山上的映山红,一丛丛地,美丽极了。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紫色的、蓝色的、橙黄的,在山风里摇曳生姿。如今,松树被人们砍得所剩无几,草皮只剩下一片焦黑色。有些人上坟,未熄灭的纸片染着了周边的草地,即便到了来年的春天,黑乎乎的草皮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勃勃生机。想来,真是让人痛心。

每每回去,总要朝着东山的方向望一望,那里睡着我的祖父、祖母、父亲、叔叔。东山是他们另一个家。他们从我们的身边去了那里。他们父母兄弟团聚了,却留给我们无尽的思念,绵长,久远。故去的人安心,活着的人更得好好活。

郑板桥曾有诗曰,“一枝一叶总关情”。我想,经历多了生生世世不得见的离别,东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懂得人们的悲戚和愁苦。那哀伤的唢呐声、那震耳的鞭炮声和亲人们悲恸的哭声渐渐消散,只剩下山风的呜咽,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若干年后,我也想安眠于东山,与我的亲人们在一起,长长久久,再也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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