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戈尔.维达尔曾开玩笑说道:“别要儿子女儿,直接要孙子孙女。”(Never have children,only grandchildren.)
美则美矣,但这就像养个外星人当宠物一样,实在无法实行。
日本人吉田兼好在《徒然草》中有说到:“身份高贵也好,身份低下也好,没有孩子最好。”此人后来出家为僧,果然是一位大神,讲出的话非同凡响,以至余心有戚戚焉。
讨厌孩子,乃至讨厌自己的孩子,很可惜地,没有形成一个传统。
有了孩子后,最大的恐惧是,你不再有独立的人生,打子女出生,双亲变成了卫星,天天围着他转,他的祖父母变成了直升飞机,日日夜夜嗡嗡地在他头上盘旋。
从孩子生下来之始,每年长那么一点点,实在令人着急,从学说话到学走路,一路发生太多的事,令人长唏嘘。
零岁到三岁,感冒咳嗽是常有的,常常半夜高烧起伏,父母彻夜难眠,生怕烧到四十度烧坏脑子变成刘禅;在他不会说话和表达的时候,你要研究好多的经书看很多网上鸡汤以及跟朋友们交流,以便学会如何给他擦屁股(是真的擦屁股),如何搞明白他的表情暗示,如何给他选择吃和玩。维护这台长得极慢的昂贵玩具,让无价的青春打上了蹉跎的马赛克。
读幼儿园直到上小学的时候,担心他不聪明,担心他遭到老师嫌弃,担心他变坏,为此你要翻阅很多教育方面的书,将自己直接变成可怜的教育专家。通过知识的升华,我发现,孩子对我们来说是种折磨,在我看来,他们是有缺陷的大人,他们无能、肤浅、没有幽默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贪图口腹之欲......这样的后代好尴尬,自然得不到父亲的爱。
我的一个朋友,在给他前妻的一个微信中写道:“我非常抱歉地得出结论,儿子不适合与我为伴。昨天对我来说确实是作出了极大的牺牲。我早晨陪他在梅园骑了几圈自行车,带他到仲盛的游乐场玩了电子游戏,后来爬到了顶楼看风景,中午带他到徐家汇公园吃饭,在汇金百货买了一大堆玩具,他非得要些车啊枪啊那些包装庞大的玩意儿,搬家一样辛苦,送他回去的时候,我(而不是你的儿子)已经筋疲力尽。晚上,还有朋友约了我打台球,可我更想的是去找个盲人按摩,然后喝点啤酒......”
《月亮与六便士》里,人品极差的思特里克兰德,逃离美丽的妻子和儿女(关键是逃离孩子),去塔希提岛闭关画画,完全就是想要一个独立的人生。
不听话的孩子,他并不知道自己招人讨厌。
我家的儿子最不喜欢洗澡,每周放学后踢三次足球(也是训练课),满身臭汗,回到家却不愿洗澡,冬天还好,春秋之季,几天不洗澡都能熏死苍蝇。每次逼着他去洗,他反抗地说,你这是干涉我的自由,老师说过,真正的自由是,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你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关于这个观点,我只能凑合着理解,只有把他当成讨厌的孩子,我才能说服自己,好吧,就这样吧,谁让人都是有缺馅的呢。
有一次,作为家长志愿者,我去学校呆了一天,我惊奇地发现,当老师其实很威风,因为在她们注视下,讨厌的孩子变得相对乖巧,几尺威严的讲台,具有仪式感,孩子们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敬畏。班主任在台上挥斥方酋,用比卫星们更有魅力的语言,用直升机们不可能有的严厉态度,完全征服了一帮吓兵蟹将,无论作业布置了多少,回到家,无论多讨厌的吓兵蟹将也得乖乖做题,像渴望新玩具一样渴望老师隔天的一句表扬。在我看来,老师的这种权威,完全建立在她们那几尺讲台上,我曾经回忆过,此生最大的污点,就是上学时是老师的吓兵蟹将。
我曾经跟儿子探讨过这个问题,我问他,你为什么愿意当老师的吓兵蟹将,让你干嘛就干嘛。他却不屑于正面理会我,给了一个让人郁闷的回答: 爷爷是我的吓兵蟹将。
当我们不在一个频道,许多事情真的无法沟通。我曾想过,老师的黑板上若有明显处写上:孩子们,回家每天必须洗澡。我想这一定能解决至少是我们家的问题。
晚年的鲁迅溺爱孩子,这是很可惜的。
好在鲁迅先生曾经在文章中写过:“穷人的孩子蓬头垢面地在街上乱转,阔人的孩子妖形妖势娇声娇气地在家里转。转得大了,都昏天黑地地在社会上转,同他们的父亲一样,或者还不如。”
如今中国的家庭普遍富裕起来,于是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全都是些“妖形妖势娇声娇气”的孩子了。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无非是这样一群“有缺陷的大人”。那感受可谓一言难尽。
孩子虽然讨厌,你我却仍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