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门声骤响,倒在沙发上小憩的秀芬陡然一惊,慌忙坐起,趿拉上拖鞋。
“请问屋里有人吗?孙可鑫在家吗?”门外传来陌生的男声。
“鑫他爸!快来,外面有人叫门!”话音刚落,孙成已快步从阳台奔过来。
“谁?谁呀?”他一边怯怯地问,一边顺猫眼向外瞄,只见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穿警服的人。
“您好!请问孙可鑫在吗?我们是新华路派出所的,有事找他。”
“你,你们是警察?”孙成疑惑地追问。“是的,您可以看我们的证件。”
“什么?警察?”秀芬惊得双目圆睁,忙用右手捂住嘴巴,小声叨咕,“警察来咱家干什么?”
“你,你问我,我,我哪知道啊!”孙成慌了。
“您好!请开门配合调查。”门外又响起催促声。
这时,对面门打开了,邻居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楼道里也纷纷传出好奇的议论,“孙家怎么又出事了?警察都来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孙成就怕别人嚼舌根子,不敢再迟疑,打开房门请警察进来。
一进屋,高个子警官出示了证件。“您好!我姓张,这次是来找孙可鑫,让他到所里协助调查一起案件,请问他人呢?”
“什么?案件?警官,我儿子他,他犯了什么事?”秀芬一听案件二字,立刻脸色刷白,心怦怦直跳,双腿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栽歪。
“秀芬,你,你别急,再犯老毛病可就麻烦了。”孙成赶紧一把扶稳她。
张警官见此情景,和善地安抚,“大姨,您别紧张,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向孙可鑫核实一些情况。他人呢?麻烦请他和我们走一趟。”
“他,他喝醉了,正睡着呢。现在就是天塌下来,都叫不醒。”孙成面露难色。
两位警官被引至大卧室,只见一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酣声如雷。这酩酊大醉的酒鬼反正也跑不了,张警官决定还是等他明天酒醒了,让其父孙成带过去。
尽管警官安慰说事不大,但自从他们走后,夫妻俩的心再也无法安定。孙成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秀芬心慌直冒虚汗,她赶紧服下几粒药。
站在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天上下雨,她在流泪。天啊,这孩子是怎么了?太不省心了!难道我前世做错了事,老天爷派他来讨债了?
这些年来,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不,前天儿媳妇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坚决要和他离婚。今天警察又找上门来。当娘的这颗心呀,总像被放在油锅上煎一样!哎!她连连叹息。
夜深了,雨还在下,真是个令人不安的夜晚啊!
孙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不知道明天将面对什么。儿子犯罪了?案子严重不?找人花钱能不能摆平?找谁管用呢?要花多少钱?家里的钱够不够?如果不够,还能再向谁张口借呢?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不停地盘旋,木讷的孙成越想越头疼,他想不通,怎么像他这种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偏偏却生了个惹是生非的酒鬼加讨债鬼呢?
躺在一旁的秀芬此时更是心乱如麻,委屈、伤心、失望、无奈、悲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堵得厉害。
为了生个儿子,她受了多少气,遭了多少罪呀,如今儿子快三十,她也活了大半辈子,怎么日子越来越没奔头?哎!怪只能怪自己命苦吧!秀芬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秀芬家很穷,住在大山深处,穷乡僻壤,交通闭塞。山里的女孩要想走出大山,摆脱贫困,嫁到山外是最好的办法。
借远房亲戚的光,十九岁的秀芬嫁给大她两岁的孙成。孙成家地处城乡结合部,是菜农,卖菜多年,有些家底,条件优越,秀芬算是攀高枝了。
秀芬长得不好看,中等个,胖墩墩,皮肤又黑又粗,胸大屁股大,身板壮得像头牛,在孙成看来缺点多多。
不料这些缺点竟成了秀芬的优势,因为孙成妈笃定地认为这种女人能生儿子,譬如村东的三老闷儿媳妇,村西的小六子媳妇,都长这种体型,都既能干又能生儿子。
孙成初见秀芬并不同意,无论长相还是体型他都相不中,他喜欢那种高个苗条,肤白貌美的,可是孙妈妈死活不同意。
孙妈妈说了,娶苗条的有啥用?像根高梁杆子,一阵风就能刮倒了,家里地里的活能指望上她?娶好看的有啥用?好看能当饭吃?好看的,你这老实人能降得住?
听妈妈的话,孙成不情愿地娶了秀芬。刚结婚时,他对秀芬很冷淡,甚至有些反感。在陌生的环境里,出身卑微的秀芬像个十足的外人。她每天低眉顺眼,早起晚睡,任劳任怨,安守本分。名义上她是儿媳妇,但更像一个使唤丫头,一个老实听话的长工……
婚后,婆婆刁钻的眼睛紧盯着秀芬的肚皮,没动静就开始催。及至肚皮鼓起,她在家里的状况才得以改善,不用干活了,好好养胎待产吧。那几个月是秀芬嫁到孙家过得最安生的几个月。
转眼间秀芬要生了。公公坐在屋门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竖着耳朵听着屋里动静。婆婆和孙成守在外屋。
“哇……哇……”也不知苦等了多久,婴儿响亮的啼哭终于传了出来。刚刚还百爪挠心的婆婆猛地一怔,随即眉开眼笑,咧开嘴兴奋地冲儿子大声喊:“男娃!肯定是个男娃,你快听听,这哭声多有劲呦!”
“大姐,恭喜恭喜!生了个千金!”里面传来接生婆的道喜声。
“什么?女娃?怎么会是女娃?”孙成妈闻言大惊,立马变脸。“我的老天爷,怎么会这样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公公听见,脸色猛地一沉,生气地在地上使劲磕着烟袋锅,眼里喷火,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几个字,“废物!废物!全是废物!”说罢,两手向后一背,忿然走出院子。
“哎呀!我的老天爷!我的命也忒苦啊!我日盼夜盼,就盼抱上大孙子,怎么偏偏和我作对,生个丫头片子呢?我要抱孙子,我要的是孙子!我要孙子呀!”她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管不顾哭闹着。
孙成看着强悍的母亲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吓得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只能愁眉苦脸抱着头蹲在地上。他不敢,也不想出头去护着秀芬。谁让她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呢?
哎!重男轻女的家庭太可怕了!接生婆同情地看着虚弱的秀芬,轻声安慰道:“坐月子最怕落下病根,啥事也别往心里去,女人啊,要知道爱惜自己,好好保重身体吧!”
临走,望着哭天抹泪的孙成妈,好心的接生婆不由多了句嘴,“老大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生男生女都一样!我们不也是女人吗?女人何苦要为难女人呢?”
“是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秀芬噙着泪喃喃自语。平日,小姑子孙成秀在婆家受气,哭着跑回娘家诉苦,婆婆不总是跳脚骂亲家母欺负她闺女,不是人吗?
“婆婆,我也是别人家的闺女,也有爹娘疼啊!自己的闺女受了气,你知道可怜,知道心疼,你怨恨闺女的婆婆心眼坏,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你又是怎么对待自己儿媳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呢?”
人都说月子里不能哭,会哭坏眼睛的,可秀芬怎么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悲愤,委屈的泪珠一滴滴滚落,打湿了枕巾。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