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出生，非但没给孙家带来快乐，反倒让秀芬成了罪人。
公婆整天阴着老脸，气不顺就摔盆打碗，指桑骂槐。秀芬有苦难言，只能躲在屋里偷偷哭。她的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别的女人坐月子，开小灶吃月子餐，鸡蛋、猪蹄、鲫鱼汤……营养丰富，她却享受不到，一天三顿不是清汤挂面就是白粥咸菜。
心情压抑，缺乏营养，不过几天奶水就少了，女儿吃不饱，小嘴使劲嘬着妈妈的奶头，饿得嗷嗷哭，秀芬抱着孩子泪如雨下。
婆婆见了，就像触到霉头，恶声恶气地数落她:“哭，哭，哭，就知道哭，真是一对倒霉鬼！”可怜的秀芬忍气吞声，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产后第五天，秀芬妈怀揣求来的催乳秘方，带着鸡、鸭、蛋、小米、红枣等土特产，坐上长途车，喜滋滋来看闺女，下车还特意去买了二斤新鲜的上好猪肉排。
不料，风尘仆仆的她进门就遭到嫌弃，苛薄的亲家母态度傲慢，盛气凌人，亲家公和女婿也很冷淡。冰冷的氛围令她局促不安，进退两难。
更令她难堪是，亲家母把礼物收下后，连客套话都没有，竟当着她的面打开肉袋子，数起肉排来。
一块、两块、三块……数完后居然又拿出秤称了起来，不停地撇着嘴抱怨:“呦，就买这么点排骨，真是小家子气！”
精肉排比普通肉排还贵着呢！老实的秀芬妈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家人太瞧不起山里人了，咋连点人情味都没有？但窝囊的她没有当场发作，怕自己走后连累女儿。
勉勉强强住了两天，尽管女儿不说，然而从孙家的待人接物上，她看得出在这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可怜的女儿过得该有多难！
哎！老话说得好:“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一点也不假！本以为给闺女找户好人家，可没想到……闺女，对不起！妈错了！秀芬妈又难过又后悔。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现在想管也没有能力，人穷志短，谁让咱家穷呢？难不成让她离婚？那该多丢人现眼呀！以后带个孩子怎么过？思来想去，还是算了！人的命天注定，认命吧！
临走，秀芬妈嘱咐着:“闺女，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里怎么说也比山里强，忍忍吧，千年媳妇熬成婆，过去哪家媳妇不受气呀！以后咱少说话多做事。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少说话多做事，从此成了秀芬的生存准则。
娘走后没多久，婆婆就借口腰扭伤了，不能动弹，躺在炕上哎呦哎哟地，装腔作势，甩手啥也不干了。
没办法，坐月子的秀芬，只好拖着虚弱的身子操持家务。洗尿布、带孩子，收拾屋子、侍候三餐……年轻的她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身体，过度劳累再加上受风着凉，她开始月经不调。
尽管公婆不疼，丈夫不爱，淳朴的秀芬还是任劳任怨，有时孙成在外面卖菜生了气，回家就冲她和孩子发火，气极时还会动拳头。
暴力和冷暴力充斥在生活中。什么东西买得贵了，菜炒得咸了，米饭做硬了，油放得多了，不会过日子……都是婆婆鸡蛋里挑骨头的理由。
秀芬太善良了，不懂抗争，不懂去维护自己的权益，逆来顺受。在她看来，山里许多女人也是这样活，大概过日子都是这样吧！
强势的婆婆仍旧眼巴巴地盼着孙子，她不甘心，给孙女取名盼盼，孙盼盼，盼孙孙，盼她的大孙子能早点出生。
盼盼一岁多了，爷奶从没正眼看过，当爸的也没抱过几次，只有妈妈爱她心疼她，一对缺爱的母女相依为命。
快霜降了，天气突变。这天吃过早饭，婆婆就开始催促了，“成子，今天你和秀芬一起，再喊上成秀，你们仨把地里的白菜全收回来。今晚有霜冻，要是不赶紧收完，霜一打，白菜就都坏了。”
深秋，大地被寒冷笼罩。三个人在菜地里埋头苦干。起初很冷，不久就汗流浃背，直直腰歇息的片刻工夫，汗水湿透的衣服便冰冷刺骨，秀芬感到脚底阵阵发凉，肚子隐隐作痛。
忙碌一天，终于在天黑前完工了。疲惫不堪的她回到家，怎么脚底像踩着棉花？肚子也越来越疼？难道是干活冻着了？
她用手捂着肚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忽然觉得脚底一空，一个趔趄没站稳，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好疼！
突然，一阵阵剧痛从腹部迅速蔓延，紧接着只觉得裤腿里倏倏地，流出一股股暖暖的液体，她慌忙用手一摸，满手鲜血。“啊！”随着一声惊叫，她一头栽倒在地。
“血！出血了！妈，快过来呀！秀芬她，她出血了！”孙成大叫着。
孙家乱成一团，不一会村医被请来了。村医一见情况危急，果断地决定:“快！必须马上送医院！”
成秀的丈夫开来了拖拉机，众人七手八脚，慌慌张张地把秀芬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抢救室外，孙成慌了。从自己女人被推进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无比害怕，怕从此失去她。凭心而论，秀芬是个好女人，真心对他好，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悄悄地走进孙成的心里。
一阵紧急抢救后，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严肃地告诉他们:“大人保住了，孩子却没有了！如果今天再送晚些，大人也会很危险！”
“什么？孩子?”婆婆惊愕地张大嘴巴，回过神后忙不迭地问:“大，大夫，你说孩子没了？她怀孕了？怎么会呢？这些日子看她是长胖了呀，怎么会是怀孕呢？大，大夫，你是不是搞错了？”
“这怎么会错！孩子都流掉了，快三个月了，可惜了！”大夫惋惜着。
“大夫，我儿媳妇儿流掉的是男还是女？求求你，快告诉我。”孙成妈拦住大夫急急地追问。当婆婆的怎么这样？怎么不关心关心病人？大夫不禁心生反感。
她面色不悦地反问道:“是男是女，现在还重要吗？手术都做完了，流了个男孩，又能怎样呢？已经失去了，还是多关心一下病人吧，流产对人伤害很大，回去一定要给她好好调理调理。”
“什么？是儿子！这回流掉的是儿子？秀芬，我对不住你和孩子呀！”孙成使劲捶着自己的脑袋。
“孙子！我的孙子呀！早知道是这样，说啥也不能让她去下地干活啊！就是不要白菜，也得要大孙子呀！我的肠子都悔青喽！”孙成妈哭天抢地，后悔得直撞墙。
婆婆在捶胸顿足，折腾得要死要活，孙成和成秀劝着自己的妈，家里摊上这种事，就别再添乱了。面色苍白的秀芬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眼睛空洞无神。
伤在身上，更是疼在心里啊！秀芬不停地责怪自己: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傻瓜，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
是呀，她太傻了，每天只知道无怨无悔地付出。月经不调她不懂得及时医治，月经没来她也没在意，家里的事，地里的活，年幼的孩子……，让她整天忙得像个陀螺。
在这个家里，她已经活得失去自我了！伤心的泪流个不停，秀芬的心也碎了！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