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喜欢那蓝天

长长的街灯伸向张牙舞爪着无孔不入的黑暗,它肆意的游走、穿梭,像孩子一样的张扬。

那黑暗像人似的,它被拉得长长的身体向前移动着,迟缓而佝偻,暗淡的光线包围着它,试图进入它的明亮光芒迅速被它吞噬,黑暗一点一点扩张着,似乎有着狞笑的声音,搏斗的碰撞,还有绝望的呐喊。

突然,你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是一名先天性耳聋患者,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有意识以来就生活在孤儿院。

我特别讨厌人们说话,他们每次一开口,我就感觉到自己被隔离开了,与他们格格不入。我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努力将耳朵侧向他们,想知道声音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但每次都是枉然。

我喜欢坐在窗户上,把两只脚悬空着,想象自己在空中飞舞。而这时我的手语老师总会一把把我抱下去,告诉我这样危险,而下次分糖的时候不会有我,直到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我总觉得那手语老师很可笑,每次说了不会给我糖,但是私下还是会给我,还要说着一些大道理,时不时摸摸我的头,就像在逗狗一样,真令人厌恶。

我还很讨厌孤儿院里那些总是笑着去帮助别人的和我一样的残疾人们。我一直觉得他们带着张面具,藏在面具下的脸一定是面无表情的,冷漠的。

所以,为了不想看到这些令我讨厌的东西,我常常偷偷独自呆在黑暗的杂货间里,享受着属于我的那份空间,独一无二的空间。可是后来有个好心人赞助学校,走廊上,厕所里,还有我最爱的杂货间都安上了散发着淡黄光芒的壁灯,我感觉到我无处可去了。

而更令我气愤的是,每个小朋友都被分到一个和我同样色彩的小台灯。我看着台灯感觉有些不屑一顾,灯罩是一幅风景画,太阳夹在两座山峰之间,一开灯太阳就闪闪发光,画里的世界天亮了。我又悄悄看了其他人的灯罩,好像没有人和我一样。于是我决定把它留下来,虽然我还是不怎么喜欢它。我把台灯丢在床上,不去管它。那群孩子却很高兴,不停摆弄着。

到晚上,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去把台灯线插好,然后转动着开关。我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从淡黄到深黄,再到淡黄,最后漆黑的灯光。我想象着我台灯上的那幅画,从早到晚,好像就是那样。

我拿起台灯跑回了我的杂货间,插好线,轻轻转动开关。顿时整个房间都充斥在淡淡的暖暖灯光中,我在心里默念,天亮了。莫名的,心里有种让我很陌生的情绪,但是不可否认,我不讨厌这台灯了。

甚至还很喜欢。

我依然喜欢呆在黑暗,只是更喜欢在黑暗中有一方地是台灯在散发着柔和的光。

我每天睡觉之前总是要转动台灯开关好十几圈才肯上床,我觉得它应该会陪伴我,直到我死去,之后或许他们会把它和我埋在一起,或者他们又会把它给其他的小朋友。但是因为其他人奔跑的一次撞击,床头立着的台灯“啪”一声从桌上掉了下去。

我感觉眼前的世界又黑了。


在我11岁那年,我被一对夫妻收养了,与其说是收养,还不如说是资助,与资助不同的就是我住在他们家。听说那对夫妻的女儿也是11岁,却不幸遭遇意外去世了。女主人经常看着我就开始哭,男主人就会让我回到房间。

我宁愿我一直在我的房间。

我宁愿我听不到声音,我宁愿我一直生活在孤儿院。

离开孤儿院后我再也没有扎过头发,总是把头向下低着,让头发盖到脸颊,生怕别人看见我的助听器。

他们托关系让我进了一所普通中学读初一,而我就像一颗尘埃洒落在教室角落,了无痕迹。

我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同桌,不过好像原来是有的。我的成绩在全校倒数第一,没有朋友,从不参加任何活动,老师知道我的情况,对我也不管不问。

即使我这样不讨喜,那对夫妻还是给我买了很多书,还有一盏台灯。这是我第二次拥有台灯,但是我却很不喜欢它,它的光亮的发白,亮的刺眼,整个卧室都在一种冷清的灯光之下,越发的冰冷,后来我便再没有开过它,让自己被黑暗包围并在它的怀里沉睡。

每天早上醒来最讨厌的事就是去学校,所有的声音都太刺耳。我开始只在那对夫妻面前带助听器,去学校就安静的睡一觉。刚开始,我每天都心惊胆战着,怕有人找我说话怎么办,这完全是我想多了,没有人愿意接近我。

我不接触他们,不引起他们的生活,每天正常的生活的。

但是好像他们依然不愿意放过我。

我从睡梦中被推醒,抬头望去,老师正站在讲台上看着我,似乎在和我说着什么,所有人都转过来看着我,有面无表情的,有笑的,有皱着眉头的,我看了眼老师的张张合合的嘴,又迅速低下了头,这一刻我觉得这好像是个梦,眼前的景物突然变成了一张张曝光的底片,形形色色的人影在我眼里不停地晃动,我睁着茫然的双眼,看不清任何东西,我闭上了眼睛。


我缓缓踏上了天台,这是一座被流光溢彩的灯光掩盖的灰暗城市,屹立的大楼在黑暗中像个怪物一样压在土地上,似乎在向我招手,我张开了双臂,微风迎面拂过,带起了我的发梢在缠绕,飞舞。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像有种特别的味道,自由的味道,美好的味道。低头望去,一层层的楼段延伸到底,直到没入看不见的暗沉里。一阵晕眩感传来,我摇晃几下,背对身去,倒入在黑暗中。

我感觉到风在穿越我的身体,在渐渐带走我的气息。

我看着逐渐远离的楼顶,眼角流出晶莹的液体,很快的随风而逝。

闭眼之前,我又看到了那淡黄的暖色光芒。

14/10/26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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