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样讲与你听关于一棵树的事呢。
挨着一棵树住吧!看它偷偷地冒出牙尖儿,忽一天,长出肥硕的叶子,在夏日恣意妄为的绿,看它在秋风中生出悲情的画意,然后又在冬日中继续荒芜。它们盛在你的窗子里,不紧不慢地生长,不紧不慢地老去。
隔着很远,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树,港小公路两边的是高大的梧桐,夏日会投下浓密的阴凉,下班途中我喜欢沿着最右侧车道行驶,浓荫覆下遮住尚有余温的夕阳,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滨湖公园的是会开花的合欢,热闹的簇在枝头,西湖桥下,是成排的垂柳,像濒临水边的少女,婀娜多姿,而在我家楼下的西侧空地,则是一片杂乱的荒园子,突兀的立着三两棵白杨,树梢上挂着两个庞大的喜鹊窝。
我在这个小城长久地住下来,最先熟悉的便是这些树,他们发芽、生长、开花、落叶直到大雪覆盖树冠,让一年的风霜都藏进来。这些树一下子拉进了我和小城之间的距离,亲切、热烈又有温度。
去到城北外婆家,一棵银杏立在车库前面的花园里,正对着一户人家,住着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外婆说,哦,你说的那家是蔡奶家,我妈说就是城西那家店,很多人去排队买面点的,我懵懂地问哪家店呀,我妈说就是门口靠马路边有棵歪脖子树,他家总在上面挂一个红条幅那家,我就忆起来:哦,原来是淮扬楼。外婆说原来小洋河边有好些树,在屋后人家栽种着,于是我便想起还未拆迁之前的蜂场,多久远的事了呢,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每年暑假寄居在姨娘家,一屋子的孩子在屋后闹腾,不识人间。于是凭着对一棵棵树的记忆,让我渐渐生出一种厚重的归宿感,异乡亦是故园,小城的一切早已鲜活地刻进我的生命中来。
那一片墓园有着一排一排的青松,我极少来看外公,偶尔的一两次陪着姨娘和妈妈来,我都只是安静地立在墓碑前,姨娘和妈妈会哭得很悲伤,我并不劝说她们,人间疾苦这个词并不能感同身受,她们有属于她们的沧桑。我总是想,也许只有这些屹立的青松才能懂得一个人的苦楚,它们经历着无数人的生死,并且长久地活下去。
还有什么比一棵树忠诚呢,他们生长在泥土里,从来不会自己挪动地方,成为你眼框里熟悉的事物,一路坚守着你,于是那些特殊的日子才会变得温暖,灯火阑珊,车子刚驶过路口,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路两旁熟悉的银杏树,循着明明暗暗的影子一路开下去便是家的路,于是,在这样一个喧嚣的傍晚,我再一次和自己达成和解,接纳一棵树给予的慈悲。
而我所讲的也绝不仅仅是这些,就像风要做的事,雨和阳光要做的事,一只鸟从天空飞过,它要做的事,都是自然而然的事,那么一棵树要做的事,无非是倔强生长,接纳风雨、洗涤尘土,把根扎进血液中,流淌出坚韧与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