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菜场里的光却已粼粼如波。莴笋叶尖悬着露珠,活鱼在铁盆里甩出银亮的水花,空气里浮动着青葱与泥土的芬芳。
我提着竹篮穿行其间,不知不觉便装了半篮春色——水灵灵的芦蒿、顶着小黄花的黄瓜、还沾着晨露的荠菜。直到左臂发酸才惊觉,这满篮的春意竟也沉甸甸的。
卖鸡蛋的老汉总在转角处支着竹匾。褐色的竹匾里,圆滚滚的蛋们像河滩上温润的鹅卵石,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
我蹲下身时,竹篮里的芦蒿突然倾覆,两颗鸡蛋应声坠地。透明的蛋清裹着金阳在青石板上漫开,像两朵破碎的琥珀花。
"不碍事不碍事。"老汉的皱纹里漾着笑意,黧黑的手指灵巧地收拾残局。破损的蛋被装进透明塑料袋时,蛋黄在薄膜下微微颤动,仿佛两轮被困住的小太阳。
我执意要多付两元钱,他却摆摆手:"碎都碎了,带回去趁新鲜。"
厨房里,破碎的蛋液在瓷碗中流转。原本计划好的荠菜豆腐羹被搁置,铁锅烧热时,我望着碗中晃动的金色有些恍惚。
油星在锅中绽成透明的花,蛋液倾入的刹那,焦香裹着云雾升腾而起。碎裂的蛋壳被我洗净晾在窗台,晨光穿过不规则的孔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银河坠落的星屑。
这意外的插曲倒成就了别样的早春滋味。金黄的炒蛋盛在白瓷盘里,边缘微微焦脆,内里却还凝着溏心。
咬破的瞬间,蛋香混着荠菜的清苦在唇齿间漫开,像吞下了一口温热的晨光。
窗台上的蛋壳在春风里轻轻磕碰,裂缝中生长出细密的光网,竟比完整的蛋更具韵味。
生活何尝不是这般?我们总在小心护着那些圆满,却不知破碎处亦可漏进天光。
就像老汉竹匾里新换的蛋们依然圆满如初,但此刻让我舌尖颤动的,却是那两颗提前破碎的、裹着透明塑料袋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