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惟愿热爱,上下求索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这本《红楼梦》仍摆在我的案头。发黄的纸张已变得脆薄,书的封面仍然崭新如初。因为当时我用宽胶带把封面黏了个结结实实,四角都捋的平平整整,只可惜胶带的边缘有些微翘起,沾了点不太干净利索的灰土,给人以沧桑的岁月感。

书的扉页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2006年1月20日于五中门口购,8元。

蓝色的水笔印记浅淡了许多,但那一笔一划郑重的书写却力透纸背,如硬币的压痕,无言地证明着当初的激动。

十几年前,我正上初中,手中的读物无外乎语文课本,或者哥哥姐姐高年级的语文课本,再者就是在亲戚家串门时看的故事会,能阅读的东西少之又少。记得上六年级时,哥哥的课本里有一篇《白毛女》,优美的词句,哀伤的情节让我内心激动不已,翻来覆去读了很多遍,最后情难自已,竟然对着课文大声朗读表演起来,我自导自演,一人分饰几角,用不同的嗓音声调表现不同的角色,我沉浸其中,还为课文里部分词句编了曲子唱起来。当我在房间里大声唱着“北风吹来雪花飘,雪花纷飞迎新年”时,母亲糊了满手的面粉,惊讶地跑到房间来,我一下子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赶紧偃旗息鼓。但我内心对于阅读的渴望却越来越深了,对于阅读一些真正的文学作品的渴望越来越深了。

就在这时候,我的中学学校门口来了一个推着平板车卖书的阿姨,她载了满满一车的书,每天放学时间,准时到校门口“报到”。当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出校园时,那辆平板车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跃入了我的眼帘,我拨开层层人群,挤到摊位前,瞬间被琳琅满目的书吸引住了,新世界的大门似乎一下子被拉开了,在我面前呈现出光怪陆离的奇幻美好。

许多年后,我想,那辆平板车如命运般在静静等待必将相遇之人,那个人一定是我,我这么坚信着。

摊位上的书目种类之多让我欣喜不已,各种杂志和文学作品赫然在列,我兴奋地摸摸这本,翻翻那本,每一本都爱不释手,我站在摊位前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书海里,但摊位阿姨的轻声咳嗽声却打断了我的美梦,我尴尬地放下书,讪讪地装作不经意地指指一本薄薄的杂志问多少钱。阿姨看了看我,“拿这本吧!这本只要一块钱,虽然是过期的,但是一样看。”阿姨给我递过来一本略旧的杂志,我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块钱饭钱,带走了这本杂志。在这本杂志里,我读到了《红楼梦》的精彩选段,讲的是宝黛共读西厢的情景,我如获珍宝,反反复复咀嚼那些语段,原来这就是经典作品啊!我不禁心茎摇动,无限神往。

但很快,我就有了读《红楼梦》的机会了。

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下午,放学时间我照旧去书摊前溜达,书摊上一本浅蓝色封面的大部头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堆书上,三个楷体大字“红楼梦”如一团火在书页上燃烧,也沸腾了我的血液。我立刻走上前,拿起了书本,光看目录上对仗工整的句子就让我喜不自禁了,我赶紧翻开,一头扎进去读了起来,越读越爱,眼看着天边的晚霞收敛起了最后一抹红晕,阿姨说要收摊了,我才猛然梦醒。我急切地询问书的价钱,被告知竟然要十几块大洋时,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我摩挲着那厚实的书页,恋恋不舍地放下。

我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囊中羞涩的委屈感不停地涌上心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喂,你回来。”阿姨不忍心地叫住了我,“十块钱,最少十块钱就卖给你。”

虽然有还价的余地,但我每天只有一块钱的饭钱,十块钱对我来说仍然是笔巨款,我攥紧了书包带子,满脸通红地说:“还是太贵了,能不能再便宜点?”

“你看看这么好的书,又大又厚,十块钱已经很便宜了。”阿姨手捻着书页,哗啦啦地翻了一通。

平时很少买过东西,也没和人砍过价的我立刻窘的手足无措,但对《红楼梦》的渴望战胜了我内心的羞怯,“八块,八块钱行不行?”我细声细气地说,声音小的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不行,这本书进价高,八块钱我进价都买不到啊!”阿姨说着把书放了回去,眼神不再看我。

一分钱难倒男子汉,我从来不知道金钱的力量原来这么强大,十块钱让我与“梦中情书”就这么分离了,我的眼泪刷的一下掉下来,扭头边擦眼泪边走。

“哎哎哎,回来吧,八块钱给你,哎呀,你这个小姑娘呦!”阿姨在后面大声喊道。

我惊喜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珠,“阿姨,谢谢您。”我真诚地道谢,眼泪又一次刷的掉了下来。

因为每天来书摊,其实阿姨早就熟悉我了,“我还从没见过哪个学生像你这么爱看书,我亏本卖给你吧!哎,要是我家孩子也这么爱书就好了。”阿姨叹了口气,把书放到了我手上。

厚实的书本落到我手上,沉甸甸的,“阿姨,我还有个请求,能不能帮我保留这本书八天?八天后我攒够了钱再来拿。”

阿姨震惊地看着我,我赶紧连连摆手,“不是的,阿姨,要是八天后我没攒够钱来买,到时候您可以再卖给别人,不会让阿姨您吃亏的……”

阿姨噗嗤一下笑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挺机灵的,平时看你文文静静的,以为是个书呆子不会讲话呢!好吧好吧,今儿个我算是服了你了,我帮你留着。”说完,阿姨把书放到了平板车上一个布袋子里。

接下来,我把每天一块钱的饭钱省下来,八天后,我如约取回了这本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自此,我开始如痴如醉读起了《红楼梦》,没想到,这一读就是十几年。

记得初读的那个春天,我的整个世界都因书本上形形色色的人物而变得异彩纷呈,我追逐着每个人的一笑一颦,一哭一啼,为人物命运的走向伤痛哀婉,感叹着那些如花似玉才情甚高的女儿的悲剧人生。书中充满古典韵味的辞藻也使我惊艳,如一泓源源不断的清泉满足着我久旱的心田。

我一遍遍地读下去,一年年的读下去,许多语段和词句如勒石记功般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底。高中时我把葬花吟编成了歌曲,轻轻唱给班上的女同学听,大家惊奇于那优美的调子和伤感的文字,纷纷传唱,并饶有兴趣地也拿起书来读一读。因自己的爱好而影响到他人,我有了点小小的自豪感,或许这也是经典名著的魅力吧!

后来因为读的多了,我心痒难耐,开始模仿着其中诗句写几句打油诗,虽然都是些很拙劣的诗句,但到底激发了我对于文学的热情,我孜孜不倦地学着写诗。诗言情诗言志,我用诗歌抒发着内心所思所想,并在古典文学的浸润下开始读更多的经典作品。

上大学时,当我第一次看到学校图书馆时,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热血沸腾,尤其是其中一个书架上满满四大排红学研究书籍,让我目瞪口呆,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专门的红学研究的!我开始了漫长的读书之旅,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几乎是我的“必修课”。几年的上学生涯里,我对于读书之外的事情一直是兴趣索然,书中的世界让我的精神更加丰盈,我在书中不断遇到更好的自己。

十几年过去了,几乎每年我都会把《红楼梦》再次拿出来读一读,经典作品是常读常新的,每一次读我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总能有不同的体会和感受。

因为热爱,才会时时拿起;因为热爱,才会有所追求;因为热爱,才让我不断向更高处攀登。我坚信,高处一定有更美好的风景。

惟愿热爱,得以上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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