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子本名叫阿发。
年轻的时候,因为头上长了一头癞子,他爷爷便改口叫他癞子。乡音叫习惯了,大多数人更喜欢称呼他为辣子。
2002年,辣子坐上父亲的摩托车,去镇上初中报名,车后座用松紧绳捆着棉被,被套上一片黝黑。
辣子个头不高,好在长得壮实。开学不久,辣子被分配到15个人一间的宿舍。凹凸不平的白色墙体,已开始脱落,白色粉末堆砌在墙角。窗子上的玻璃仅剩几块完好,有的则剩一个小角挂在窗棂上,更多则是空空的框架。进门的地上放着几块砖头,地上积满了水。宿舍的人拿着饭盒,踩着砖块,走他身旁经过,溅起的水花拍在墙上。辣子环顾了下四周,挑了个靠窗的床位,铁床架上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板,辣子把被子扔在上面,顺势躺了下去,床体发出吱呀的声音。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辣子的母亲不知道他一个星期的饭量,在米袋里装满了米。菜是小瓶子装好的黄豆,还有自己制作的辣椒酱。
开学第一周,辣子在床上睡过头,等他拿着牙刷、毛巾出门的时候,升旗仪式已经结束,学生排着队,稀稀拉拉的朝教室走去。辣子看了眼,径直前往南边自来水龙头旁洗漱。
中午放学的时候,班里安排辣子和另一个男孩排队去食堂把装自己宿舍饭盒的笼子提出来。等上一会儿,饭笼提了出来,辣子直接扔在了地上,摆在上面的盒饭翻到一侧,盖子被撞开。人群中一个高个子过来,推搡了辣子一下。他是饭盒的主人。辣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拾起自己的饭盒,拎到升旗台旁,从口袋里拿出勺子,打开饭盒,就着焖好的黄豆吃了起来。那个下午,教室里不时传来清脆的屁声,老师憋着火,望向声音发出的源头。辣子伸了伸懒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好像全然跟他没关系。
晚自习下课的空当,辣子被5个人围在了墙角,其中有个高个子,是中午推他的那个人。没一会儿,双方动起了手,辣子全然不顾四面八方招呼的拳头,盯着高个子的人揍。最终,高个子被揍得哭爹喊娘,帮架的人开始拉架,企图把辣子从高个子身上拉走。辣子并不理会,一拳一拳的朝地上的人招呼。直到旁观的人把班主任叫来,这场架才最终平息。辣子站在那里,鼻青脸肿,嘴角挂着血,一脸镇静的看着老师,一边舔着嘴角的血。高个子则在那里轻声啜泣,一边擦着眼泪。
没过几天,高个子又叫了几个高年级的人来找辣子。那天,辣子蹲在角落,双手抱着头,任由他们拳脚落在自己身上。晚上回到宿舍,辣子往床上躺倒的时候,后背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辣子龇着牙,卧在床边,整宿没有合眼。
第二天中午,高个子在宿舍靠窗的地地方站着同人说笑。辣子走正门进来,手里提着板砖,走到高个子面前,直冲着他头顶拍了下去,高个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辣子又冲着他后背连着拍了几板砖,方才转身出门,把砖块扔在花坛里,去水龙头那边洗手去了。
第二周升旗的时候,辣子和头上缠着绷带的高个子站在升旗台上,教导主任在一旁唾沫星子横飞的讲述事情经过,警告大家远离他们。辣子抬头看着树上的鸟儿,听同桌说这些鸟儿喜欢随处屙屎,有次竟然拉在教导主任光秃秃的头上。想到这儿,辣子不由笑出了声。教导主任来到他面前,手指头敲到他脑门上,继续着新一轮的说教。辣子低头看向地上,发现那天忘记换鞋,脚上穿的是在家时的夹板鞋,脚背上沾满了灰尘,脚趾间已经有了黑泥。
那天后,辣子成了学校的名人。自此,再也没人招惹过他。
入秋后,天气变凉,辣子在宿舍的板床上辗转,难以入眠。愈是夜深,精神劲儿愈发变得清醒。辣子突然想起家里的狗阿黄,决定回家看看。于是,他穿上衣服和鞋子,推开宿舍门走了出去。来到东边的墙根下,纵身一跃,翻上墙头,外边是大片的菜地,辣子从墙头跳了下去,在下地的一瞬间,就势一滚,然后站起来,拍了怕身上的泥土,确定下方向,便走了过去。
回家要经过范镇老桥,东山,七房山曾家,过长垠塘便是坳上周,在村口河对岸,便能看见辣子自家的屋顶,全程12里地。长垠塘据说死过日本鬼子,那里经常闹鬼。辣子并不纠结这些,踏着月光前行。只是在15年后的一个晚上,辣子在长垠塘行进时,碰上村里的疯子,这使他惊出一身冷汗。此后,他便很少走夜路。
早上起床的时候,母亲才发现辣子躺在自己的床上安然入睡,发出轻轻的呼声,便叫起他吃早餐。吃完早餐后,让他赶回学校。来到学校时,早自习已结束,操场站满出来散步的人。
又一个午后,辣子从班上偷溜出来,漫无目的的走在范镇的老街上,街上人群三三两两,菜摊、肉摊、日用品百货零散的铺在路边。辣子沿着那条斑驳的水泥路走了一阵,在一个路口左转下坡,来到老桥边。从桥上望去,河边杂草丛生,芦苇长出有一人多高。在一个开阔地带,辣子看见一位钓鱼的老者,便循着小路,来到他的身旁。老者回头冲他微笑,便继续钓鱼。辣子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观望起水面的动静来。整个下午,两人没有任何言语。老者收拾鱼竿,准备回家时,日头已经偏西。辣子此时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抢先老者一步,走上岸去,心里一边默数:今天上了23条鱼,11条麦穗、5条鲫鱼、3条鳊鱼、2条翘嘴、2条红稽公。
第二年,辣子没再去学校,开始在镇上晃荡。镇上新开了一家网吧,辣子每天跟在一个光头后边,大家都叫他喜子,因为他看上去喜庆,不过这与他打架时完全是两个样子。那天,喜子扔给辣子一根海鸟烟,两人便算是认识了。也是从那时起,辣子学会了抽烟。
平时没事的时候,大家都蹲在网吧上网、抽烟。辣子最爱玩的,便是王七二,常常一玩就是一下午。那天,辣子正玩得兴起,喜子冲网吧喊了声,走了,打架去。辣子没来得及关上电脑,便跟着出去。门口停着4辆面包车,辣子跟着上了第二辆。上车后,车上已经挤了8个人,角落放了个箱子。车子启动后,箱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钢管。喜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话,辣子一句都没听进去,想着一会儿就要去打架了,心里一阵激动,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车子开到乔家镇口便停了下来,大家拿了钢管便下车。辣子刚下车,便被喜子叫住,别打头。辣子跟随人群冲进镇上一家娱乐厅,见人就打。他朝着离自己近的人,拿着钢管就朝他身上抡,直到他趴在地上。辣子还在挥舞棍子的时候,喜子过来拉着他就往外跑,边跑边说,你个哈比,就知道抓着一个人打,那人跟你有仇啊。辣子一路跑回到车上,把钢管扔回角落,坐在车上,大口的喘着气,心头气血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再一次打架,已是第二年春末了。辣子住在喜子家,大早上还没睡醒,被喜子一脚踹到床下。喜子叫道,妈的,你呼噜声比猪的声音还大,以后别来我家睡。说着,喜子便起床洗漱去了。
上午十点,辣子跟喜子来到镇上网吧。还未进门,远远便看到门口聚集了很多人。近前一问,是喜子老大的仇人在,大家等着老大信息,准备随时冲进去火拼。网吧里的人发现了异样,双方开始吵闹起来。喜子出去了会儿回来,衣服里包着纸壳,辣子看到漏出来的刀柄,心里一紧,中间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转瞬,声音大了起来,里边的人往外冲,跟外面的人打了起来。双方互相追打着来到老桥上。辣子冲上去准备加入战场,被站在一旁的同村牛哥拉住,一把摁在地上。他对辣子说,你还没成年,别去。
火拼一会儿就结束了,大家都各自逃开。喜子肚子上插着他之前拿的刀,躺倒在桥上,地下全是血。脚上的耐克鞋子是辣子新近买的,辣子每每想起,一阵心疼,那双鞋子自己还没穿过。
辣子因参与斗殴,被抓了进去。由于未成年,劳教了几个月便被放了出来。这之后,辣子外出打工,没再跟任何人联系。
20岁的时候,辣子赶在年底回家。碰见阿亮,两人约着去下屋李欢子家吃饭叙旧。那晚,辣子喝了很多。中途跟阿亮打招呼,出去方便。半个小时之后,不见辣子回来,外出寻找。最终,在路边的草堆里看见睡着的辣子,发出呼噜的声音。阿亮叫了声,辣子含糊的回应,复又睡去。
第二天,辣子跟阿亮来到学校后头的山包上,坐在上边,抽着金圣。阿亮问起昨晚醉酒的事,辣子说他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