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时候觉得,人不管是种地还是经商,一个决策失误会给人造成不小的损失,而有些倔犟脾气的人,却听不进别人的好言相劝,这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随大流,是很多人的通病,只要大家都去做的,就是对的,而我们村的大生哥就不是随大流的人,他总是不按套路出牌,所以,他家总是过的比别人好。
说起原因来,只能打个比方。
如果说今年,葱价比较贵,种葱的发了一笔财,那么,今年种葱的,肯定就有大生家的份儿。但是,不管今年葱价贵得多么离奇,他都能控制住来年不会种葱了,他不会创那个侥幸。
而我们村子里的另外很多人家,看他种葱发财急红了眼,来年全村,甚至全乡乃至全县,都到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葱地,太高的产量造成了积压,没有人拿大葱当饭吃,所以价格低到什么地步呢?
就是一毛钱一斤都没人要,批发商不上门了,自己往外拉又不够费用,眼睁睁看着那些丰收了的,长势喜人的,又粗又壮的葱躺在地里没人要,最后倒在沟壑里,就那么一大堆一大堆的,很可惜的烂掉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比方,同样发生的,还有西瓜,甜瓜,大蒜,生姜。
我们那,不像有些生姜基地,水果基地,种出来的农作物有合同卖出去。
我们那完全是自己种自己卖,风险自己承担。
(二)
1997年。
大生哥家种了两亩甜瓜。
谁也不知道他家种的是什么,直到出了苗也没人注意,那年我记得,村子里种的几乎都是黄烟,还有西瓜。
一直到夏天的时候,西瓜上市,价格不高,大伙算来算去,也就是扯了个平,黄烟是我们那经济主产,每年都种,所以行情好坏大家也都认了。
可是,等到大生哥把甜瓜用小推车推到村子里集市上的时候,大伙儿才发现,整个大集上,就只有他一家卖甜瓜的,两块五一斤,两篓子甜瓜很快被抢购一空。
大伙儿眼珠子都瞪圆了!
那年,西瓜才八毛啊,还是大棚的,西瓜成本多高啊!
甜瓜还不用扣大棚,成本又低……
就那样,大生哥种的甜瓜发财的事传遍了十里八乡。
就在那年,人们像疯了一样,把家里所有的地腾出来,西瓜也不种了,黄烟也不种了,都准备着来年种甜瓜。
而我父亲,也是其中的一个。
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我曾经在哪本书上看过,物极必反,亦或者,我有种预感,是,确实是预感,当年,我第六感告诉我,这甜瓜不能种。
就在一次,饭桌上,我说:“咱家,能不能不种甜瓜?”
父亲问:“为什么?”
我说:“今年贵的东西,来年肯定会便宜啊。”
父亲说:“就是再便宜,还能便宜到哪去?顶多比今年便宜一点点而已,不会差很多的。”
其实,这也是很多来年种甜瓜的农民都抱有的侥幸心理。
父亲不听劝,我说了很多次,都是不听。
没办法,来年开了春,
我帮着他,把家里那最好的五亩地,(那可是我家最优质的地,是全家人的经济命脉)都种上了甜瓜。
种甜瓜的过程不只是辛苦,还有焦虑,大家还是怕赔钱啊!!
那些种甜瓜的村民们,把周围村子里所有的养鸡场养猪场里的粪便都买空了,还被提了价,鸡粪猪粪有多少卖多少,每天天不亮,那些拉粪的拖拉机就开始轰鸣,一辆辆地穿梭于鸡场和田间地头,那场面,壮观无比!
有时为了拉车鸡粪,还得求亲告友,我父亲托了一个亲戚,才拉足了五亩地的肥料,整个的田野里,弥漫着浓浓的动物粪便的臭味儿。
甜瓜的拢沟,几乎是一半土一半粪,再加上化肥,到底投入了多少资金,父亲没说,我总觉得不妙啊。
育苗成功后,父亲的几个哥们儿帮忙移栽。
顶着春末夏初炎炎烈日,我们在小拱棚里把育好的甜瓜嫩苗一棵棵地,小心翼翼地拔出来,底部还得带上一部分泥土,然后平放到小筐里,用胳膊挎着,挎到拢沟那,把苗再一棵棵地栽到刨好的坑里,浇上水,再把坑合上。
因为天旱无雨,浇水还是麻烦事,父亲是把地里每隔一段就挖个大池子,底下铺上薄膜,蓄满水,浇水时就用桶提出来,再提着桶浇到栽好的小苗上,整个过程小心翼翼,生怕把小苗弄坏了。
工序就是这样,人们忙忙碌碌地在拢沟里来回穿梭着。五亩地下来,光移栽,就花去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
栽好之后,父亲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们。
还好,成活率不低,几乎不大用补苗,不得不承认父亲对田地的认真,他是很用心的。
其实,相对于西瓜,甜瓜的打理还算省事,因为不是大棚,所以不用人工授粉,自然授粉就可以了,大棚西瓜是需要人把雄花掐下来再把雄花的花粉抖落到雌花上面,这叫人工授粉,我不知道现代人种西瓜是不是在授粉方面技术上有什么先进,起码二十年前是这样子。
做起来有一定难度,需要时机成熟。
但甜瓜不是大棚,可以接受自然授粉,所以省事很多。
但是,甜瓜的生长过程也需要细心呵护,每一棵只留一个,最多两个,多了的就摘掉,不然,都长不大。
再加上病虫害,需要打农药,还要定期浇水,我们那特别旱,甜瓜长到一定程度,几乎每隔一天就浇一次水。
侍弄庄稼就像养小孩子,我佩服父亲的细心和耐心,弟妹们的学费都寄托在那五亩瓜田,可是,
越是寄予希望,满怀期待,越是失望。
(三)
父亲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不管是麦子还是黄烟,我们家的长势是最好的,所有的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夸父亲地种的好。所以,甜瓜,自然还是我们家的好了。
个大,还特别甜。
可很多人家的甜瓜,长得歪瓜裂枣的,还不长个,可以看出,是没有用心了。
那年麦收过后,甜瓜也快成熟了,很多人开始联系瓜贩子,有些瓜贩子开始在村子里的田间地头转悠,看谁家的长得好。
可是,慢慢的,人们的心开始渐渐的变凉,已没有了丰收的喜悦,随着甜瓜大批量上市,价格一跌再跌,从原先的一块五跌到一块,再到八毛……
已经八毛了,不要再跌了,八毛是极限,再跌只能赔本,每家都算过一笔涨,价钱低于八毛,就是赔钱……
可甜瓜又不能摘太早,那个时候,甜瓜没打过催熟剂,也没打过膨大剂,完全是自然生长,所以更不好处理。
摘早了,不熟,摘晚了,就全烂了。
可是,种甜瓜的太多了,又在同一时间大量上市,从青岛来的瓜贩子越来越挑剔,很多人家歪瓜裂枣的都看不上,而价格每天都在下跌,一天跌一毛,最后,有的人家种的甜瓜,瓜贩子直接不要,白给都不拉了。
到我家地头看瓜的是诸城来的小两口,一直往青岛贩瓜,他俩一眼看中了我家那片甜瓜,跟父亲商量好了,一毛五一斤。
就那价格,算是天价了。
因为,那个节骨眼,很多人家的甜瓜都烂在了地里,用小推车推着一车车的烂瓜,然后倒在地头上的沟里了。
我的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而父亲,还在庆幸,多亏我的瓜长得好,还被出价一毛五,不然,也得倒沟里。
我佩服父亲的好心态。
第二天,那小两口开车来到我家地头,开始摘瓜,我们给摘,他们是不放心的,怕掺假。
只是,我们还给他掺假吗?根本就不会,因为好瓜都那么多,谁还顾上掺假呀!
小两口唱着歌,在我家地里挑来挑去,我就看他们把一个个又大又甜的甜瓜用手拨过来拨过去。就像挑一件稀世珍宝,我沉不住气了:“拜托,我家每一个瓜都是好的,不用挑那么仔细好不好嘛”!
父亲在旁边直摆手,意思是嫌我说多了,人家能要就不错了,别把人惹毛了,不然这瓜我们怎么卖出去?
我不作声了。
(四)
1997年,甜瓜两块五,
1998年,甜瓜,还得优质的,一毛五。
不好的,烂掉了都没人要。
人们的预测是,即便是98年 卖不了两块五,卖一块五也行啊!
可是,谁能料到,会是那样的行情呢?
那年的结果是,我们家都卖出去了,算赔的少的,很多人家,直接培惨了。
我们那老家有句俗话:
“好货不如好行市,快了萝卜不洗泥”。
意思就是,再好的货,行情不好也是白搭,再不好的货,行情好了,也能卖个好价钱。
萝卜稀缺的时候,就连萝卜上带的泥都不用洗掉,都能一起过称,卖个好价钱。
那年,弟妹们的学费,又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