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气东升

从来不知道爷爷长什么样，家里也没有爷爷的遗像。问母亲，母亲只记得二件事: 一件就是我爷爷只要一回家，就会躬下身子，让四、五岁的母亲骑在他脖子上，到村中溜达；第二件就是只要父亲弄哭了母亲，爷爷就会毫不留情地抄起棍子就追打父亲。父亲对母亲叙述的两件事，都笑而不答，似默认。母亲有多得宠，父亲就有多失宠。越失宠就越闹，越闹就越挨打。这就是父母的童年。

爷爷奶奶没有女儿，生是生了好几个女儿，但都夭折了。膝下就俩儿子，一个是大伯，另一个是父亲（后来爷爷去世，奶奶改嫁又生了叔叔。这是后话）偏偏外婆会生女儿，一心想生个儿子，当第五个女儿出生时，就更嫌弃了，没几天就送人，送给了奶奶家。送掉的这第五个女儿就是母亲，母亲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母亲自小就长得水灵，天生一对柳叶眉，眉目清秀，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十分讨大人欢喜。尤其对没有女儿的爷爷奶奶，母亲的顽皮、可爱给他们带去很大的慰藉。

可惜爷爷去得早，大概母亲四、五岁时，或更早。不然母亲的人生要改写。

大约在我七岁那年，奶奶也病逝了。我记得是一个冬天的早上，有一个人站在我家厨房边，把母亲叫去，跟母亲说:“你妈过了。” 我和弟弟还在睡梦中，被母亲悲恸的哭声惊醒。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我和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那时候，对于走了，没有概念。大人们都穿白大褂，眼睛都是红红的，一个个面无表情，就觉得特别压抑。尤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老是哭。我们就不喜欢呆奶奶家，跑出去和其他小朋友玩。过了几天，奶奶家大厅中央放了一口大大的黑色木棺，说那里装着奶奶，让我们小孩一个人蹲一头给棺材敲钉子，没有问为什么，大人在边上，又是奶奶在里面，脑海里突然浮现奶奶慈祥的笑容，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敲了几下就说好了，看着装着奶奶的棺材由八大汉抬出去，大人们又是一阵悲泣，我们也穿着白大褂跟着送葬的队伍朝村前的小山走去。每走一小段路，就会突然停下来，放一串鞭炮，前面就会传了一阵“喝嘿喝嘿”之类的声音，那段通往奶奶安息的路走得特别漫长。母亲哭得死去活了，好几次要晕过去，需要人搀扶。到了山上，要下土了，大人们不让我们小孩看，打发我们离远点。我就躲到一座小山坡后面，眼睛却好奇地瞅向前面，想起母亲说的话，“今天，你奶奶要入土为安了，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突然我就哭了起来。

奶奶的面容我记不清，但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奶奶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模样来。她经常用皲裂的手抚摸我的脑袋。她的门前挂着一个蓝白相间的皮包，每次我去她那，奶奶手伸进皮包，跟变魔术一般，总能变成一把糖果来。我喜欢奶奶，去她那有糖吃。

听母亲说，村里生了女儿家的，是沉默的，不报喜的。只有生了男孩，才大张旗鼓的放鞭炮。我出生的时候，奶奶放了鞭炮，村里人都以为母亲头胎生了男孩。因为这，我爱奶奶，她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她对我的爱一点儿不比弟弟少，或许正因为受奶奶的影响，我接受教育的机会几乎跟弟弟一样。

母亲经常说，“要是你奶奶还在，估计都九十多岁了。”“要是你奶奶还在，我们家的光景会比如今更好。”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其实我也挺怀念奶奶的，奶奶给过我童年精神上的力量。

我们村家家户户都养鸡，逢年过节，准会杀几只，来了客人也是要杀一只，好像杀鸡就是对节日、对客人表示热情的象征。

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杀了一只母鸡招待客人，母亲把奶奶从隔壁家请过来，一起吃饭。平时只要是吃鸡，母亲就会让我吃鸡胗，说吃了它就会勤奋读书。那天，我把鸡胗夹给了奶奶，奶奶那个乐哟，奶奶不停地夸我有心，批评母亲不够细心。事后，就听母亲说，奶奶逢人就夸我有孝心。

奶奶过世后的每一个中元节，母亲都会去给奶奶上坟，磕头、烧香、烧纸钱，祭拜完奶奶就去祭拜爷爷，每次顺序都一样。每次去总会带几样东西，或几块烧饼，一点水果；或一袋饼干，几个苹果。头几年，母亲去上坟，总会跪在那里哭上一通，这几年稍微好一点。没有离开家乡时，我也总会跟在母亲身后，给奶奶上坟，再给爷爷上坟。

这两年偶尔回去，回去的也不是时候，希望爷爷奶奶莫怪，孙女心里有你们。希望你们在那一边过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