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从来混沌,彼此之间相差无几,所以说本性难移;谁都未必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信仰未必信守,所以改变一个人又很容易。
影片里多次提到知识分子的脾气,是讽刺,但这种知识分子的脾气,他们多少都有一点儿。
校长一直努力致力于农村的教育,得到三万元后,也大部分用来改善教学环境,责任感使命感是有的;魁山起初没有顾忌传言,认定一曼是个善良的姑娘,愿意和她共度一生,很有些浪漫;铁男一向直言快语,不肯向权贵低头,正义凛然;一曼呢,更是不愿意被束缚,风流快意,彻底的自由主义者;至于孙佳,坚持正义,很有点儿当时进步青年的样子。
但知识分子所信仰的,所谓的理想、道义,本身就高于生活,只可求而不可得,得到了,就成了讽刺,又怎么能禁得住生活的检验?
谈理想,可以,但先要活着,活着而温饱更好,温饱而有余暇最佳,更遑论还有止不住的欲求,理想之类,反而成了自己都未必信其存在的可有可无的东西。
当然也有种不惮死亡的理想,却已近乎宗教,其人靠着殉道者的激情和神圣感支撑,不去承认生活本身并无意义,倒也颇有一种壮烈,可惜大多难以维系。
愿意承认生活的平庸还继续追求价值和意义的、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还是很少很少的。
再来看后来的一次次贪婪、欺瞒、嫉恨、屈从、妥协,也就不敢居高临下地去指责谁,戏剧性的效果,几乎是一瞬间的恶激发了恶,局面便越发难以收拾,台本有时显得生硬,缺少过渡,演员的演绎也过于极端,却也还不至于难以理解。
生活无处不荒诞,你在那里苦苦追求理性逻辑,谁知生活早洒了一地狗血,那么真实的荒诞,以至于人们不觉得是荒诞地接受了。
“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为我梳妆。都怪这月色,撩人的疯狂,都怪这吉他,弹得太凄凉。我的情郎,你在何方。”
那么温柔悠扬的歌声,白色的蒜皮扬起又落下,像是雪花么,只看到姑娘在那里很明媚很明媚地笑。
一曼不愿嫁给魁山,不愿去西南联大,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自由罢,就像疯了之后她在花丛里挑挑拣拣地嘀咕‘你不够美,不要’,她总是爱美而又浪漫的,也是因为很依赖大家在一处的温馨的生活,才那么期待大家穿上自己赶制的校服一起照一张相。
影片的结尾,镜头扫过她的卧室,墙上贴着的周璇、斯嘉丽,哪个都有些像她,又或者是都更像她想成为的样子,美丽而尖锐,桌子上的镜子和化妆品,仿佛是失落了的浪漫的小心思。
如果说,孙佳始终是激烈地抗争,那么当熟悉而依旧温柔的小调响起,则更像是一种哀怨而柔和的提醒,你看,你们失去了多重要的东西。
我想,一定不止我一个人,在看到铁男惊恐地跪地求饶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某场政治运动,从而湿了眼眶,压抑感一直持续直到走出影院。
他要是即刻死了,就是英雄了,可他活着,真正体验了死亡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就只想活下来了,就只好弯下腰打叠起满脸讨饶的笑来了。
他为自己辩解,他没有办法,他们有枪啊,抗争是没有用的,等他有了权力就可以打倒他们了。我不敢怪他,毕竟几人能有第二次面对枪口的勇气呢?
原来正邪、对错,都可以是如此混沌的缺定义的东西,可以被人任意篡改,而所谓的知识分子,反而不知作何辩解,你说中庸辩证文明价值,可他们是不要听的,不止不听,连你说都不许的,一切都该是绝对的泾渭分明的,真理是掌握在他们手里的。
其实,无关乎时代,无关乎国别,承认吧,人性如此,我们都如此。
你看,荧幕上上演着民国时的人间闹剧,往前数几十年,批斗与政治正确,今天的我呢,也不过是听着台上官腔的讲话,一面腹诽,一面沉默着、大声地鼓掌。
影片的结尾,孙佳去投奔了延安的大哥,可我并没有觉得轻松,不觉得她从此走向了光明,这样的颠倒和扭曲,这样真实的荒诞,哪里又没有呢?
你以为你熬过了最坏的,但未必就能迎来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