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被感动了?

大概一个星期前,我还在一家火锅店当服务员的时候,看见了一对雨中奔跑的父子,那对背影比之于朱自清文章中父亲留给他对背影,同样给予我深刻怀念和感动。

那天下着雨,淅淅沥沥、时断时续,从早下到晚。我那日的全部工作就时站在餐厅门口迎宾、用塑料袋装好顾客满是雨珠的伞以及清理地上被随行的客人踏脏了的地面。透过玻璃窗门看向外面,一幢幢“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建筑有点点霓虹闪耀,冷清的很。也早已是被看厌了的景物,我还是向外盯着,盯的或许早已不是那景,是别的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就那么无知觉地站着,估摸不出时间,而从很长时间不再有顾客进店来的间隙里,我知晓了今日工作任务的即将结束。门从外面向里推了一下,只约略开了个小缝立马就因失去了推力而合上了。我还不及看清外面的人,忙的上前一步拉开了门。是个男孩子,瘦瘦的,十岁左右的样子。进了门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也看着他,他的目光立马就闪到别处去了。正当我预备对他说“欢迎光临”时,男人挑着两个脏兮兮的塑料桶就跟进来了。男人我是认得的,个体养猪户。每日在店里即将打烊的时候总会前来收罗走店里垃圾间屯满的杂物。一并挑走洗碗房里收拾出来的客人吃剩的饭菜。少的时候一两桶,多的时候五六桶也是有的。也不知他饲养了多少头猪,这些人类奢侈的浪费大概都是猪的美食吧。

我于是猜测先上得楼去的男孩子许是男人的儿子。之前和男人一起来做这工作的是男人的妻子——一个胖胖的妇女,今日并不见得她来。男人进门对着我微点了点头,我报以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不久,男孩子下了楼来,手里提拎着一个黑塑料袋,他两只手在右侧紧紧地捏着塑料袋的扎口,身子向左弯着,一步一闪。他只顾低着头走,走得很快。我赶忙为他拉开门,看着他有些艰难地挪动到不远处停放着的一辆车上,借着城市夜晚的灯光,我看见那是一辆类似于拖拉机的旧车。男孩子鼓了力气,一把向上抬起垃圾袋,扔到车后箱里。我看见他即将转身,立马退开到门侧来和先前一样站着。等男孩子再次走进门前时,我上前去拉开门,微笑着试着问了一句:“小朋友,你读几年级啊?”他显得有些意外,看了我一眼,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停止前行的脚步,一低头身子向前附着小跑着上了楼。上了半层楼,脚步才放缓下来,向下瞄了瞄我。我的头是偏向窗外的,他却不知他的动作反射在玻璃窗上倒也见得分明呢。

男人下了楼来,步子很慢,很稳。他的扁担两头挑着满满的食物杂烩,油水顺着桶壁一滴一滴地落下地来。男人的步子显得很熟络。连带着扁担在肩头起伏得也很有节律。我拉开了一扇门,立马意识到对于挑着重物的男人来说,这通口是显得窄了,忙的闪身出去在另一侧拉开了门,男人感激地向我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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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男人在细雨中闪着身子向前走动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儿时,每逢农家稻谷收获的时节,父亲扛着扁担,挑着码成垛的黄稻穗腰身一闪一闪地总像是在小幅度地跳着某种怪舞。我总喜欢跟在父亲后头,捡他闪落下来的稻穗。父亲总是咧了嘴嘲笑我:“你能捡几根啊,掉了就掉了,又不稀罕你捡得这几根稻穗。”“谁要你稀罕,我捡回去喂我的小鸡吃,哼!”一丝笑意不自觉的浮上嘴角。知道男人定还有几趟来回的,门索性大打开了。他再进来时,我笑笑地问他:“刚才那个是您的儿子?”他看了看我,“嗯”了一声。男人的话也是不多的,虽然与店里的人都已是熟面孔了,总也不见得交谈一两句的。“您儿子真是懂事。”我夸赞道,他竟也显得有些诧异,旋即有些欣慰的笑了一下。我想他必是知道儿子的懂事的,也必是因为儿子的懂事而倍觉欣慰的。我不知道男人微微的笑意里是否也含着一种苦涩和无可奈何。

时至今日,母亲也还记得为我缝针的医生的感慨的那句话:“你的姑娘8岁就晓得为大人做饭洗衣服,我的儿子18岁都没洗过自己的衣服。”每次每次母亲向我复叙这句话时,眼里总是充满了怜爱,而我很怕在这怜爱中看见别的什么东西。

门开着,这对父子或快或慢地从我眼前来回地晃过。我立在一旁,回想着男孩子的沉默和内敛,觉着了一种幽幽的悲凉。是不是大凡农村的孩子或者家境并不好的孩子都是这般的早熟和内向?这些孩子似乎有着总是趋于孝顺和隐忍的品质,那是他们的父母的社会地位和生活层次教会他们的。尽管他们自己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在体现着一种叫做 “孝”的美德。而这对于这群孩子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父母,那就是天,是唯一的依靠和欢乐的源泉。城市的繁华和热闹毕竟不属于他们,他们更多的时候更像一个看客,看着他人嬉笑玩乐,如同自己也从这看中玩乐了一般。

我和得以知道他们的心理?因为我恰是他们中的一员。在我10岁时,我第一次进入到一个大城市里生活,这座城便是武汉。父母在这偌大的城里干着卑微的工作,他们出去时天还蒙蒙亮,10岁的孩子还在梦中熟睡。每一日,每一日小小的心里最大的渴盼就是夜晚八九点时分父母的归来。父母是孩子的整个世界,就在每日一次的见面中心情开始蹦跳得像会飞的鸟,满世界的喜悦。那种近乎是跳着笑着叫着欢呼“你们回来了!”的见面,在童年逝去后的日子里再不曾逢见。而每日最大的失望,莫过于每晚想跟着父母游玩的愿望的不可实现,只是想让父母牵着手在热闹的人群中随处看看、走走就好,那时,父母总对我说:“你听话,爸爸妈妈辛苦了一天,很累了,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总觉得那样的话很残忍,尽管那时并不懂什么叫做残忍。再次强求时,母亲便怒了,原本显得困倦的脸上多了厌恶、恼怒和烦躁。而那时的我总也想不通自己的错误在哪里。在这座陌生的城里,我没有玩伴,警记着父母的话“不要到处乱跑,城里车子多、坏人多”,于是每天呆在狭窄的租来的平房里看着时钟一格一格地移动,“滴答”“滴答”,昏昏地睡去,又醒来。醒来,又睡去……父母不懂孩子的天性,孩子不懂父母的辛劳。亦或者说,我们都是懂的,只是在现实面前,我们的渴望都只能显得苍白又无力,除了妥协,还剩些什么?

外面的雨势渐渐的大了。男孩子的在雨中的脚步更快了一些,或者说他想走得更快一些。雨不肯减,他缩着头,弯着腰,瘦瘦的身躯在雨中犹显得孤苦,让人看了直觉得心疼。我转身走进员工室,拿来自己的雨伞。出来时,男孩子正立在廊檐下,看着雨。他的父亲此时也挑着担子移步到门口,站住了。

“我这儿有把伞,您拿去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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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回头,男孩子没说话,也没伸手来接。父亲忙地说“谢谢,谢谢。”对儿子说,“你拿着吧。”男孩子方才接了伞,急急地撑开伞,父亲已经踏入雨中了。男孩追上去,侧着身子伸直了手臂把伞举向父亲的头顶,二人只并排走了两三步,儿子即刻发现自己在另一侧妨碍了父亲的行走。不待父亲多言,他把伞递向一手搭在肩头扁担上父亲的手里,自己转身捂着头冲店里跑来。我听见他的父亲不回头地说着:“你到里面去坐一会!”男孩进来了,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眼睛看向窗外,他在看他的父亲。

“你今年几岁了?”我问他。

“12。”

“你看起来好小的样子。你在读小学?”

“读初中了。”

“呀,你比我强多了,我12岁还在读小学六年级呢。”男孩有些笑意,并不明显。短短的几句谈话过程中,他始终不曾抬头,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我不再问了,中间短暂地静默。父亲到了门口,已经没拿着扁担了,道着谢把伞递给我。招呼着里间的儿子回去。

“外面还下着这么大雨,要不我打着伞把您送过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到了车那边上了车就好了。”父亲说完,对着站在一旁的儿子鼓舞似的说道:“走。”父子二人,一把冲入雨中,并排着向前奔去……

看着这对父子,我却觉得我体味到了人间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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