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瑄陌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村头拐角的那堆废弃砖头前遇到他,他还是顶着一头与世无争的乱发,眼角迷离,盖在身上的半床旧被往出掉着棉絮。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在他身上,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瑄陌记得,曾经有人说过,他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吧。说这句话的人是谁,瑄陌早已忘记了名字,唯一记得的,那个人是本村的。但瑄陌不止一次怀疑过这句话,因为从他身边走过,瑄陌感受到老人般的叹息厚重,沉寂。在干燥似火的午后,直直地进入心脏,压得瑄陌有那么一刻突然喘不上气来。每次从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经过,用余光打量他的瑄陌带着一种好奇感的,只不过这种好奇感很快会消失。他从未好好看过别人,好像这个世界所有人,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他的生活从来都如此简单,像首诗,瑄陌在一个夜间突然做了一场梦,与村头的少年有关,比喻完的瑄陌摇了摇头,这首诗乏味得出奇。村里人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即使有他却依然不变的乡村生活。没有人再去询问关于他的一切事情,听人说,之前也有那么些个老爷爷,老奶奶盘根问底过,但他什么也不说,后来,所有人都学会了沉默,毕竟,他与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真正认识少年是在一个午后。趴在桌子上一个中午,思考不出任何题目,瑄陌踩着碎步出了门,太阳有些毒辣,照在身上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起火的幻觉。和往常一样,瑄陌悄悄经过少年身边,压抑着呼吸声,只不过,这一次,他竟然抬头看了瑄陌一眼。是的,清清楚楚,他迅速看了一眼,又垂下头。瑄陌擦了擦额头的汗,朝废弃砖头堆笑了一下。“我们……可不可以做个朋友?”声音从废弃砖头中传过来,恍如沉寂了多年的地下文物,深远地瘆人。瑄陌朝那边望去,深深看了一眼,没有说任何话,瑄陌还没有到足够相信陌生人的地步。“别看了,是我”他整理了下和往常一样蓬松脏乱的头发,抬起头,用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看着瑄陌。“我只是缺个朋友”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底气,苦笑了一声,又埋下头,紧锁着眉头。过了四年,瑄陌仍然没有想清楚午后,那个少年到底在想什么。眼前的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骨子里透着不可一世的傲劲儿,他或许是真的厌世,每一天在太阳升起时顶一头乱发和这个世界做着无畏的抗争。

“ 我叫瑄陌”无厘头的回答从嘴里冒出来,瑄陌想,或许告诉他名字也无妨。“风笛”高傲的少年缓缓吐出两个字,这是他的名字吧,瑄陌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风笛”,怎样的少年?和陌生人互换名字在瑄陌眼里倒也变成了一件很尴尬的事,不知道再如何开头,“我们改天见”匆匆丢下一句话,瑄陌逃也似的的离开了这里。心灵深处,一个声音告诉瑄陌,她做了一件很离谱的事。

再以后,经过废弃砖头的瑄陌学会了微笑,叫风笛的少年依然不改傲劲儿,只不过,他也开始微笑。这算不算秘密,瑄陌不知道,她也从来没去想过。瑄陌开始把她在学校的事告诉风笛, 以及她追逐了八年的梦想。风笛懒散地笑着,玩弄着手里的一根野草,不作声。“或许他还是不熟悉我”瑄陌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反反复复过滤的是同一个问题。答应做朋友的第二十三天,瑄陌知道了关于风笛的一切事。整理了一下额前的乱发,风笛像老人一般讲述着他的离奇故事。因为父母离婚,学业无望,正值青春期的风笛把流浪当成了归宿。“有一天,你会不会回去”沉默了一下午的瑄陌在临走时终于有勇气说一句话。他没有回答,依然讲着他的故事。瑄陌仔细地听着,把每一个字刻在心里,那个时候的瑄陌以为他们真的可以以陌生人的身份做一辈子的朋友。单纯是带着她身上唯一的影子,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讲故事的人老了时光,听故事的人却毁了承诺。

手中的日子一天天流淌着,瑄陌的大学也一天天在近处婆娑起舞。生活,学习是繁忙的,周围的每个人都成了高速运转的机器。头脑里的知识越来越多,瑄陌再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个始终徘徊在村头拐角的少年。有些梦,在对的时间里丢掉就会成为遗憾,有些朋友,也在对的时光中注定成为陌生人。高考在瑄陌日思夜想中画上了句号,没有超常,没有失误,瑄陌卸下铠甲,以半胜利者的姿态结束了第一场人生战役。

再次去村头拐角处是高考过去六十七天后,瑄陌和好友第一次有了一场自己的旅行,释放高考带给她们的重压。那堆废弃砖头依旧堆在原处,像孤苦伶仃的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才是农历八月,太阳没有卸火的季节。熟悉的少年却早已不在。呆站在那里,像丢失了自己的灵魂,瑄陌在熟悉的村头突然大哭起来。身旁的好友有些诧异,从来不在别人很少透露感情的瑄陌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瑄陌,一堆砖头而已””你记得那个少年么?他已经走了”瑄陌的脑子成了断弦的琴,思绪悠悠作响,周围安静得可怕。“他已经走了,去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好友摇了摇头,好像只是在平铺淡写地讲述着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瑄陌摸了摸脚下的砖头,眼泪淌在旧砖的一角,打湿了一个季节的迷梦。那少年,用疲惫的双眼跟瑄陌说了再见。

太阳还是一如既往地炙热,平躺在地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瑄陌站在那堆砖头前凝思,可善于思考的少年早已不再。

有风吹过,带着点滴的希望掠过瑄陌的脸,可是,那高傲的咨世的少年,那熟悉的陌生人,他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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