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应志刚
同里古镇如果没有老柴,我是断然不会去的。
我向来不避讳自己旅行的目的是为了生存,故而每一处的驻足,必定是沾染了铜臭的。
古人说“不为三斗米折腰”,说这话的人要么是没尝过挨饿的滋味,要么就是饿得快要死了,我是为了一斗米也愿意弯下腰去的。
同里古镇没有对我洒出“五斗米”的诱惑,我自然是装作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存在。
只是在那开民宿的老柴,通过朋友加了微信后,这个借了一屁股债创业的愣头青,承诺教会我照片后期处理的技术。
对于刚学摄影的人,想想这买卖也算公平,几个月前带着矜持去了一趟。
一见面感觉就是一路货色,既能江湖也能文艺,一顿酒下来,成了兄弟。
兄弟没有闺蜜那种甜糊糊的腻歪劲,偶尔想起来,他问,“什么时候死过来?”
我说,“老子没空!”
然后无话。
只是最近突然有了个上电视的机会,要去古镇拍一段视频,于是巴巴地联系他。
得了“快死过来”的恩准,17日下午奔袭一百多公里,满心满怀想象,他会在忆·宿家客栈的门口,拉着横幅吹着唢呐跳着热舞热烈欢迎。
却不想,迎接我的只是他的两个狗儿子。
老柴去城里办事,4岁的拉布拉多犬米高和3个月的杰生,狂吠着把我赶进门。
米高略带点警惕,蹲在我一米开外的位置,随时准备撕咬,杰生不懂人情世故,往我身上直扑,舔了我一脸口水,直到我一巴掌将它掀翻才算老实。
也没有其他客人来,两条狗受我一番折磨,去窝里呆了一会,听到院门响,我冲它们喊,“喂,你们的爹回来了!”
两条狗呼啦站起来,侧耳听了一阵,觉得声音不对,又神情怏怏地躺下。
估计是我用老柴的茶壶沏茶的缘故,两条狗似乎找到了一家之主的存在感,闷声不响蹲到我的身边。
它们并不会安静,喉咙里不时地呜呜几声,抗议我这陌生人太拿自己不当外人,又急切地注视着院门,盼着五大三粗的老柴回来和我算账。
实在是惹不起两个狗东西,老柴迟迟未来,干脆出去抓拍点美女解解馋。
两条狗摇头晃脑把我送到门口,看样子是要跟着一路护驾的架势,猛一转身怒喝,“滚回去!喊你爹去桥头找我!”
两狗一哆嗦,马上缩了回去。
南方的古镇离不开桥和水,由此,有桥的地方都是人满为患,有水的地方必定游船穿梭不歇。
我本无意看风景,住在这里的居民看腻了人,自然也不会把你当风景。
墙角晒太阳的老太太,忙着手里的针线,你跟她搭讪几句,她也会笑眯眯地抬眼和你说上几句,你举起相机拍她们,还是顾着手里的活,笑着说,“老太婆了,有什么好拍的?”
看我在地上蹲着,又拉过边上的小椅子招呼,“你要不要歇歇?”
路边卖臭豆腐的老头招揽着客人,“正宗水乡臭豆腐,过来尝一尝!”
满街的空气中浮动着臭豆腐的味道,再望一眼老头半秃的脑门上几撮油汗粘连的头发,忍不住替那些围着摊子嚼食的姑娘们腌臜起来。
倒是路边剥鸡头米的老太太,歇息时用手拢起垂落下来的花白头发,样子却有几分妩媚,令人怀想年轻时的光景。
从眼前掠过的人流,假装轻松地在古镇旅行,只是匆忙赶路的脚步,暴露了他们各自在别处谋生的疲惫。
“快点走啊!还有几个地方没去呢!”眼看着太阳斜着滚下树梢,一对中年夫妻,焦灼地催促极不情愿赶路的少年。
少年的眼里四处都是风情,坐在桥头喝着奶茶看着流水潺潺、游船轻摇,发着呆就是人生。
挣扎在生活里的人们,做不到云淡风轻,嘴上说着“做人要看淡一点”,却又恨不能在这个流淌小时光的古镇,抢着把门票钱全赚回来。
我看见瞎眼的老艺人,坐在石凳上拉着二胡,听到边上的饼干盒发出清脆的丢硬币的声音,眉梢会微微上挑。
我看见踩人力车的车夫,有气无力踩着轮子,半转半转地蹬动脚踏,猛然瞥见远处有客人招呼,顿时满血复活一般,脚底板虎虎生风。
我看见丝绸店的老板百无聊赖地守着店面,眉头紧蹙抽着烟,喉咙里一阵呼隆隆,狠狠向街面吐出一口老痰,等来一群呼朋唤友的老年游客,干涩的脸上浮起一阵油光。
我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摇棉花糖的摊子前,看着神奇的棉花一朵朵被别的小孩带走,忍不住抬眼盯着自己的父亲,又去拉他的衣角,委屈地轻喊一声,“爸爸”。
当我们在下一个街角相遇的时候,小男孩举着棉花糖,像是举着一片天空,阳光明媚。
老柴终于回来了。
他的两个狗儿子围着他雀跃欢呼。我用老柴喂狗的火腿肠逗两个玩意,瞬间变得对我亲近起来。
我甚至怀疑,这两个只会叫“汪汪”却被老柴理解为叫“爸爸”的货色,如果会讲人话的话,冲着我手里的火腿肠,一定会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干爹”。
生命哪来的高贵与卑贱,只有吃饱饭撑的与为吃一口饱饭弯下膝盖的,人也罢狗也罢,装腔作势才是最可恶的。
应志刚——媒体人 · 文旅作家
同程旅行家、乐途灵感旅行家、驴妈妈旅行达人、途牛大玩家、中国国家地理网专栏作者,已出版《最高使命》、《突然有了乡愁》、《散落一地的温柔》等。